演播室(1):
民生民情民意,欢迎您走进共同关注。农民工所从事的往往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行业,这也就决定了在这群人当中,发生伤亡事故的概率会比较高。那么如何保障农民工的权益,特别是农民工的生命安全就成为全社会共同关注的一个问题。
春节刚过,栏目组接到一位四川观众的电话,说他们20多人去年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给一段12公里长的公路铺沥青路面,没想到一场事故造成两人失踪。8个月过去了,事故的性质还没有得到最后的确认,失踪者的家属也没有得到赔偿,甚至就连他们应得的工资也一分钱没拿到。更让我们记者感到惊讶的是,在建设这段12公里公路的过程中,死亡、失踪的农民工远远不止两个人。
解说:2003年五六月份,正是非典肆虐的时候,而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段山区公路上,农民工们却在为无法施工而焦虑。
同期:何国福 四川省西充县农民
那个雨一直下了48天,我们没得活干。
解说:何国福他们20多名农民工从四川省南部县、西充县来到千里之外的凉山彝族自治州,在美姑县到雷波县那条漫长的盘山公路上干活。他们的任务是给柳洪大桥到乐约大桥之间长度为12公里的公路铺设沥青表面,而这项工作在雨中无法进行。6月18日,天上终于出现了太阳。不过在这个好容易才盼到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老何他们接到的施工通知并不是去铺沥青,而是去清理土方。而老何他们一群人的记忆从这一段开始变得刻骨铭心。
同期 何国福 四川省西充县农民工:
我是炊事员,中午我们老板和组长都不在,带班的通知我们7个人去清理土方,需要个安全员,我就当那个安全员。
解说: 老何他们要清理的土方,离他们的住处大约有2公里远。位置在一个公路转弯处。四天前,公路边坡上滚落的泥石流把这段路堵死了,一个倾斜大约45度左右的土坡在路上堆了十几米远。幸好当地人在挨着河谷一侧挖出了一条便道,车辆和行人才得以通过。这个地点一侧是高耸的悬崖、一侧是湍急的河水,老何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骄阳高挂,没有风、没有雨,山体上也没有落石。老何站在路边负责看着山上有没有东西往下掉,其他人头戴着安全帽,站在斜坡上把土一点一点地往河里清。便道上还有一些车辆陆续通过。到了下午2点50,意外发生了。
同期:何国福 农民工
下午2点多,突然山上整个山体滑了下来,我刚喊,还没喊出来,就看罗文手里拿这个剪子(十字镐),他侧头往崖上看,一颗石头就砸在他头上,然后人就掉到河里去了。
解说:另外几位当时一起干活的农民工也见证了那惨烈的一幕。
同期:坐着老头
记者:山体掉下来的有多大?
农:比这个房子还要大。
同期:毛衣老头:
这些人干活,罗文在中间,别人在两边,所以山体一滑,两边的跑开了,中间的就没有。
同期:何国福
我就往下跑找车救人,找到养路段,一个小时之后,来了辆铲车,来救人。
解说:事故发生之后,正在外地的包工头薛家太开始往事故现场赶。因为负责这段公路建设的是美姑县,而事故发生地点归昭觉县管辖,所以两个县的有关单位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同期美姑县交通局副局长:
山上一直在掉石头,连救人的车和驾驶员都被打坏了,玻璃碎了,驾驶员胳膊砸坏了。
解说:农民工们住地的居民也开始过来帮助救援。但是在清理了路面之后,没有找到罗文的人或者尸体。就在这时候,当地村民发现除了罗文之外,还少了一个农民工。
同期:村民女:
还是我发现的,我看这个衣服,我说这是哪个的衣服,结果一查,原来是邓的,这才发现邓也不见了。
解说: 昭觉县公安局的有关人员经过现场勘察之后,确认在这场事故中,有两人失踪,分别是罗文和邓国礼。
解说: 失踪者罗文与邓国礼的家分别在四川省西充县和南部县的农村,从出事地点到那里,要坐汽车、坐火车再转几次汽车才能到达,时间需要一两天。
罗文家里除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之外,能叫做电器的只有灯泡了。尽管记者一再要求,他的妻子找出来的有限的几张照片中,只有三张有罗文,其中一张还是他的身份证照片。
同期:大门口问对联
记者:我看这上边写着平平安安,这是哪一年的贴的?
罗文妻子:前年的。去年就没有贴。这还是罗文贴的。去年人不在了,对联也没人贴了。
解说:罗文出事时年龄52岁,他在这个年龄出去打工,是为了给在成都上大学的女儿凑学费。而与罗文同时出事的邓国礼的年龄当时也有50岁了,邓国礼出去打工是想挣点儿钱给子女修房子。像他们这样的年龄,在这批农民工当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有好几位农民工已经年过花甲。
在邓国礼的家中,记者见到了从他的老父亲到他的小孙子的一家四代人。
同期邓妻子:我只要人。
解说:失去了亲人的悲痛,依然在这两个家庭弥漫。但是要想为失踪的亲人讨个说法,却是这些妇孺老人做不到的。调查事故也好,打官司也好,单是动辄几百元的路费就把他们拦到了遥远的事故地点之外。不过他们认准了一个道理,就是找包工头薛家太一次一次要说法。
而薛家太也是无能为力,他只能代替失踪者家属一次一次奔波到昭觉县和美姑县,去寻求有关部门的裁定和解决。
据薛家太讲,他还差这两个失踪者的工资,总共三千多元。若是算上其他人,工资总额就得有将近十万元。之所以拖欠,是因为上层单位没有给他工程款。而这起事故的出现,又产生了总额十八九万元的赔偿费用。如此一来,总额就达到了三十几万元。可是薛家太自己的家,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同期薛家太:
出事后,借了12万,一个是打发工人回家,另一个,家属来回还要一些费用。其中七八万都是高利贷,一分利的。
记者:一分利是多少?
薛家太:就是借一百块钱,一个月给一块钱。
记者:那你每个月还利息就得七八百?
薛家太:是。
解说:不过薛家太坚持认为,这起事故不应该在他的责任之内。据他说,他们只是来做沥青路面的,之所以派工人去清理路上的土方,完全是受人之托帮忙,求他帮忙的这个人叫朱万能,是这段公路中标单位重庆公路建设公司派来的安全员。
同期:市场蒋开久:
那天薛老板来买菜,就坐在那里。这时候朱老板来,求薛老板派工人帮他清理。
解说:而在薛家太所提到的朱万能那里,听到的声音却只有一个:
同期朱万能等若干人:
血口喷人。
解说:不管各方如何争议,善后事宜还是要处理的。昭觉县方面曾分别给两位失踪者的家属各500元,但是遭到拒绝。而据美姑县的有关人员说,在事故发生之后,他们曾经借钱给该路段的项目经理钟吉友,专门用于善后,数额大约是13万。但是具体这笔钱是如何使用的他们并不清楚。记者请薛家太联系钟吉友,但对方却不愿意见面。
同期:电话钟吉友和薛家太
薛:你在哪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想和你见面。
钟:我在哪里不重要,见面就不必了。
解说: 为了划清责任,薛家太在出事1个月后曾经找到昭觉县劳动局,该局也调查过一些证人,但后来不但没有做出任何结论,反而要求薛家太主动撤诉。
同期昭觉县劳动局仲裁委员会主任次且:
记者:为什么你们不受理?
因为他这个不属于我们范围,人命关天。所以我们让他到法院去。
解说:虽然薛家太对劳动部门的说法不能接受,但他还是去了法院。从去年9月等到今年1月初,昭觉县法院才最终正式立案。之所以拖了这么长时间,据说原因之一是法院最初要求薛家太交纳五千元立案费,而他却一直未交,直到今年1月初他才交了两千多元。
同期法院:我们立案后,按照薛家太的申请,已经冻结了重庆公路建设有限公司在美姑县交通局的账户,现在就需要薛家太进一步提出证据。
解说:在忙着处理自己工人事故赔偿的时候,薛家太随口的一句话,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同期薛家太:
这段路上大约有六七个人死了。就是施工过程中,在这12公里范围内。
记者:你怎么知道的?
出事之后,就跟朱万能他们协商怎么处理,他们自己说的。
解说: 薛家太做的这段路面属于“通县油路工程”中很小的一段,是在2002年4月开工的。如果真像薛家太说的那样,那么这就意味着在14个月的时间里,在12公里的空间内,曾经有多起造成人员死亡和失踪的事故发生。
解说:记者在美姑县和昭觉县询问有关单位的负责人时,对农民工死亡的数字未能得到确切的说法。
同期:昭觉县交通局:
就(薛家太)这两个。
同期:美姑县安全办主任张玲:
我们了解到的有四个。
同期:美姑县交通局:
应该有四个。
解说:至此,已经可以确认在柳洪大桥到乐约大桥这12公里路上,至少有4个人在参加通县油路工程的14个月过程中失踪或者死亡。
同期:美姑安全办张玲:
发生事故你们都往上报吗?
必须得报。
解说:然而记者找到凉山州交通局负责“通县油路工程”施工安全的部门时,得到的说法,却和下面的不一致。
同期州交通局运输科:
就这两个,没别的。
解说:在这个办公室里,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而颁发的安全生产一等奖奖状闪闪发光。不过在他们对2003年工作总结的报告里,记者只看到了运输安全方面的统计数字,并没有建设安全方面的统计数字。
同期:
为什么没统计呢?
这里老百姓,怎么说呢,素质不高,有时候就私了,私了了我们就没法知道。
解说: 在凉山州交通局,有关人员给记者出示了在“通县油路工程”中,他们和施工单位约定的安全责任条款,其中明确规定安全责任在于施工单位,同时还有一个明确规定是要给工人上人身安全方面的保险。
同期:
工程科:施工单位必须给购买工人人身意外保险。
记者:那他们买不买你们怎么监督呢?
工程科:准定是没买,要是买了,他们早就找保险公司去理赔了。
记者:你们怎么保证他们买保险呢?
工程科:……
解说:对于这次事故的责任问题,有关部门几乎是异口同声。
同期:美姑交通局:
记者:这个责任怎么划分?
美姑交通局:不可抗力。滑坡,自然灾害。没法划分。
同期:州交通局运输科
责任怎么划分?
那就是施工单位内部自己协商划分责任。
同期:县交通局
有没有该做的防护工作没有做?
那怎么防呢?山掉下来,谁能防。
解说:的确,这条公路上的地质结构决定了滑坡发生的频率会比较高,大家对掉石头的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同期路上工人:
天天有石头掉,有羊、猴子什么的就往下掉石头。
同期美姑县安全办:
记者:平时这里飞石伤人,数量有多少?
张:这里比较多,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统计,因为他们汽车什么的,只找保险公司,不报到我们这里,我们就不知道。
记者:一年估计得多少?
张:几十起吧。
解说: 据了解,一般飞石伤人之后,大家都自认倒霉。如果是工人受伤,那就是由老板出钱。但是涉及到人命关天的事件,必须上报有关部门,进行处理。
不过奇怪的是,在已经获知两个人失踪8个月之后,有关单位还没有给薛家太的这起事故下结论。
同期州运输科:
最后事故怎么定性的?
没法定性。
就是说你们最后没有给这个事故出结论?
没有。
解说:各相关单位无一例外地把这次事故说成是意外,然而包工头薛家太却认为这应该是责任事故,他认为是公路基础的那部分工程没有达到标准,埋下了安全隐患。
同期薛家太在出事现场:
就是这个路的边坡,应该有一定的倾斜度,百分之十,就是每升高一米就应该往里面倾斜10公分。但是这个边坡,你看,都立着呢。还有前面的悬崖,石头都突出,还有土,你说的拿棍子一捅就能掉下来,准定是不合标准。
记者:你这个标准是怎么知道的?
薛家太:我们总干这个活,都是这样的。
解说:记者根据薛家太提供的情况去询问凉山州交通局工程科:
同期工程科:
有些叫做半隧道,岩石可以探出来。土必须清理下来。至于到底哪里的岩石可以保持原状,哪里的岩石土层必须清理,关键是是否稳定,不往下掉。这得现场具体测定。
解说:记者无法了解到出事的那一段路是否经过测定。不过就在出事的地方,一块水泥桩缺了半米长的一个角,应该是巨石滚落砸掉的。另外离出事地点不远的路上记者还见到路边有一块洗衣机大小的岩石,明显是从头顶上破碎的岩层中掉下来的。而这些路段都曾经是薛家太的工人们干活的地方。
如今,如果薛家太坚持要说那是责任事故,因为这直接牵扯到由谁来对失踪者进行赔偿的问题,然而要给事故最终定性还需要由凉山州的交通部门出具鉴定报告。这条鉴定之路到底好不好走,恐怕没人知道。
千里之外,失踪者的家庭已经破碎。老人妇孺都在盼望着这段痛苦的遭遇能够尽快了结。而薛家太作为包工头奔波在讨说法的路上,何时能有结果,他自己不敢想象。
这12公里的路在14个月里的失踪与死亡已经顺风而逝。山上的石头依然每天都要往下掉,今年的雨季,这山和水之间,又将留下什么、带走什么呢?
主持人:发生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这起造成人员失踪的事故,应该说只是农民工在工作当中所遭遇的众多人身伤亡事故中的一个普通案例。在许许多多的人身伤亡事故中,农民工们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然而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在他们付出鲜血和生命之后,在他们或者他们的家属讨说法的过程中,往往是寸步难行,举步为艰。面对这一现实,我们不能熟视无睹,因为我们正在享受着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劳动成果。时不我待,让我们共同行动起来,为同为我们的兄弟姐妹的农民工们做点儿什么,我们不应该让他们在流血之后再流泪,不应该让他们在付出生命之后,再让他们的家属再承受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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