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晏耀斌

　　2004年1月末，在新春将来的一派喜气中，身家过亿的民营企业家周德轩站在被封的冠捷专业美容美发沙龙门口，看着身旁的车来车往，想到自己一手经营的公司曾有的车水马龙的繁华，禁不住悲从中来。此刻他想到的不是在新的一年里如何去拓展新的业务，而是要拼命去保护自己用半生心血打下来的这一片家产。

　　胜诉后的“和解”争议

　　今年40岁的周德轩在湖北荆门堪称富甲一方，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他就成为率先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中的佼佼者，刚过不惑之年便身家过亿。近年来，有许多商机主动找上门来和周德轩进行合作，周德轩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广，他名下的实业涉及房地产、加油站、学校等热门行业。

　　2000年12月，周德轩与荆门市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签订10年房屋租赁合同，合同自2001年1月1日到2010年12月31日。合同明确规定：任何一方违约，对方可以单方终止合同。如果甲方即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违约，负责赔偿乙方周德轩总投入的50%。

　　随后，周德轩斥资400多万购买了各种设备，并对门面及各个房间进行了精美装修，从事美容美发及其行业培训、婚纱摄影等多种产业，资金的大量投入加上优质的服务使得冠捷美容美发在荆门的美容美发业中迅速崛起，周德轩看到冠捷美容美发生意欣欣向荣的趋势，很为自己的“明智”感到庆幸。

　　可是就在一切都步入正轨渐入佳境的时候，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以冠捷美容美发有限责任公司拖欠房屋租金、水电费等理由要求解除租赁合同。周德轩觉得很蹊跷，自己从来没有拖欠一分钱的房屋租金、水电费，怎么仅仅半年，合作伙伴广电局后勤中心就会有如此之举呢？

　　他断然拒绝了广电局后勤中心的要求。

　　但是很快，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采取停水停电的措施，冠捷美容美发有限责任公司的生意无法经营。为了减少支出，周德轩关门停业、解散了100多名员工，他宁愿不赚钱也不解除合同。

　　2003年6月26日，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向荆门市东宝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解除同冠捷美容美发有限责任公司的租赁合同。经法院公开审理认定：被告不按时缴纳房屋租金、水电费违约，原告有权停水停电。请求法院判决房屋租赁合同终止履行。被告认为：原告对欠缴的房屋租金已经超过1年的诉讼时效，因双方的合同在履行的过程中，原告没有停止主张权利，并未超过时效期间。同时，被告还提出双方曾口头约定用定金抵交租金和水电费。本院不予采纳。

　　周德轩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作为被告的他提出上诉，荆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03年9月25日公开审理了该案。经过双方的激烈辩论，法院认定：房屋未支付的租金只能认定为系双方当事人协商后约定可以迟延支付，因此，冠捷公司虽已迟延，但不构成可由广电局后勤中心迟延行使房屋租赁合同解除权的违约，冠捷应支付广电后勤中心诉请的水电费以及租金，在支付后继续房屋租赁合同。一审判决作出冠捷公司违约并终止房屋租赁合同以及水电费的数额等事实认定有误。

　　2003年10月30日，荆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撤销一审判决，冠捷支付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近6万元的费用，合同继续履行。虽然因停业的原因公司生意耽误，官司的胜诉总算让周德轩松了一口气，重整旗鼓的念头显得异常迫切。

　　谁知，在其后签订的一份解除合同的协议书，彻底地让这起诉讼变成多余。2003年11月7日，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同冠捷签订了一份解除房屋租赁合同关系协议书。协议书规定：经双方“充分协商”，冠捷自当日起二日内在不改变原房屋结构及出租前房屋内外已有设施的前提下，拆除房屋内设施；五天内必须将房屋外门面装潢拆除完毕，将房屋交付广播电视局后勤服务中心；广电局补偿冠捷50万元。这是一个让周德轩苦到心底的事实，碍于荆门广电局副局长范仕银的面子以及荆门市公安局纪委书记严德才的介入所带来的精神上的压力，协议书成为一种不得不签的存在。

　　两个月过去了，周德轩说到那一天的无奈时仍然是一脸的悲凉。作为周德轩的朋友，广电局副局长范仕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有很多无奈，“在周德轩租用广播局房屋时，我做了很多工作，包括租期从三年到十年的过渡，因为一般租赁时间都在三年以内。由于荆门市政府要求将租给冠捷的门面用于政府电子政务工程的需要，广播电视局需要收回冠捷租用的门面，同时也考虑到周德轩的公司始终处在停业亏损的局面，还不如解除合同得到一点补偿再从事其他投资。鉴于同周德轩的深厚关系，我再次受命同周德轩商议解除合同的任务。在当时充分协商的情形下，双方签订了解除租赁合同的协议，根本不存在外界的压力甚至威胁，荆门市公安局纪委书记严德才是作为双方朋友的身份参加协调的。”

　　对周德轩的说法，严德才书记表示否认，随后在记者面前显得异常气愤，摔门而去。周德轩感到很是心痛，他认为朋友在关键时刻的出卖行为让他一败涂地。他只是在反复思考两个简单的问题：冠捷既然愿意解除租赁合同，为什么还要走上法庭积极争取要求广播电视局履继续行合同呢？投资400多万元因停水停电而无法经营、更没有赢利的冠捷，难道愿意得到50万元的补偿就可以同意解除合同吗？

　　周德轩带着一份忐忑和焦急求助荆门市仲裁委，而他年已80高龄的老父老母也为儿子的遭遇而操心，他们从家里搬到门面房里日夜守候，以阻止广电局的拆迁，试图为儿子的事尽点微薄之力。

　　70万元投资失踪之谜

　　1997年，当时已经是亿万富翁的周德轩，希望在民营经济方面有更大的发展。正值荆门市政府开发五路，在当时的官员的游说下，在象山大道北端泉口路征地近六亩，准备筹建一座加油站。在办全各种批文手续后，立即向当时建设指挥部交纳了70万元定金。

　　“随后，指挥部负责人安排东宝区人民检察院某工作人员出面做工作，荆门市东宝政府经济技术协作办公室（以下简称：东宝经协）愿意以110万元买下这块地，出面的负责人为东宝经协的马德虎，双方并签订了土地转让协议。”周德轩告诉记者，“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圈套，70万元的定金的支付对象却成了荆门市委后勤服务中心，这块地也成了别人的。”周德轩在同马德虎签订协议并办理移交手续后，发现接收的用作定金50万元支票竟然是一张空头支票。此时，马德虎以规划调整等理由向指挥部申请退还这块地，并要求指挥部返还70万元及其利息。

　　马德虎的要求迅速得到了满足，以至很多人认为他神通广大，这块地让他不花一分钱却空手套到70万元现金。那么，周德轩的70万元又到哪儿去了呢？是不是真的被马德虎骗去了呢？周德轩否认了这种说法，为此记者进行了求证。

　　现为荆门市泉口规划所所长的吴学权，是当时负责办理马德虎退地返款的指挥部负责人。他回忆，“一般情况下要求退地返款是不可能的，马德虎这种做法的确是反常。当时，我只是一个具体负责办理手续的人，在接到当时建委主任李天贵批示要求立即办理后，我只有服从领导的安排。”按照吴学权自己的说法，他扮演的只是一个“擦屁股”的角色，“所有土地征用在手续上出了问题，都是领导安排我去办理，我经手的不下100件。”

　　吴学权的说法得到了另一位知情者的证实。这位负责当时指挥部手续盖章的知情人告诉记者，马德虎从周德轩手中买到地后，立即拿着市委副书记李某的批文，找到李天贵并迅速得到了解决。

　　记者辗转找到现任荆门市政府秘书长李天贵，他告诉记者：“这事纯属马德虎欺骗周德轩，生意上相互欺骗太正常了。如果能够找到马德虎，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他的生意做得特别大，能够找到他太难了。”

　　据李天贵介绍，他曾经为这件事进行过多次调解，甚至召集法院院长，但“周德轩在卖给马德虎那块地时，是以抵消欠马德虎货款的名义签订的合同，这样就造成了马德虎名正言顺地从周德轩手中拿到那块地不支出一分钱”。“正因为这样，马德虎才敢于说即使周德轩通过法律的手段，结果也只有败诉。”李天贵有点“爱莫能助”。

　　据李天贵介绍，马德虎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周德轩在荆门市生意做得不怎么样，根本不敢去找他。”

　　遗憾的是记者未能见到马德虎本人，但在周德轩同马德虎签订的土地转让协议书上并没有看到所谓的“抵消货款”之类的说法。这个于1998年4月18日签订的合同，约定：双方商定转让费为110万元，周德轩负责提供土地转让的全部合法证件并办理好过户手续，马德虎在首付70万元后取得预购土地收据，余款40万元在20日内付清，周德轩协助办理土地转让协议和收款收据过户。对于李天贵认为周德轩因为没有查清账上款项是否到达的情况下将所有手续移交马德虎只能是睁眼吃亏的说法，周德轩提出了质疑：我与马德虎的交易纯属土地转让，不可能存在抵消货款。为什么要吃亏？即使在移交土地转让所有合法手续后发现50万元支票为空头支票，只能更加证明两点：其一，马德虎涉嫌诈骗，奇怪的是此案到现在没有公安机关愿意立案，而只有李天贵始终在协商却没有任何结果；其二，在知道马德虎诈骗后，领导依然批示退还70万元给马德虎，那么这些钱又到哪儿去了呢？

　　在1998年9月18日，荆门市委机关后勤服务中心给建设指挥部的证明上，记者看到：1998年6月我中心联合东宝区人民政府经协办欲购买香山大道泉口路的4.7亩土地共同开发。6月26日，东宝区政府经协办以买方名义同贵部签订了土地出让金付款协议，其所付预购土地定金70万元由我中心提供。由于民主党派1.3亩土地未能如期划转等原因，致使我方同买方联合开发计划落空。现买方要求将土地退还你部，我方亦同意，但请你部将土地预付金退还我中心。

　　这个盖有中共荆门市委办公室公章的证明上，有荆门市市委副书记李家轩要求李天贵“出面落实把钱退给他们”的批字，时间是1998年9月19日。

　　很明显，查清周德轩的70万定金的流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如果按荆门市政府李天贵的说法，马德虎退地要钱的另一个理由是：马德虎借了荆门市委机关后勤服务中心的70万元款项，为了及时还账才有如此做法。而这种理由的结果只能是马德虎有诈骗的嫌疑，但根据荆门市委机关后勤服务中心给建设指挥部的证明，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共同开发……预购土地定金70万元由我中心提供……”，说明周德轩的70万元定金在表面上只能是流到了荆门市委机关后勤服务中心。

　　疑问也随之而来，荆门市委机关后勤服务中心为什么有如此胆量敢于以证明的形式将本没有出一分钱的70万定金据为己有呢？为什么在东宝经协以及马德虎从周德轩手中争取到土地后，开出这样的证明并附有领导的批示？

　　周德轩显得束手无策，但近7年艰难奔波而无果的结局似乎让他看到了背后存在的严重问题。

　　投资的持续“失败”

　　70万元的失踪让周德轩第一次体会到不明不白、有苦难言的感觉。两个月之后，也就是1998年11月，周德轩转换投资意向，斥资400万元从福建张某手中买断冠捷加油城，并办理了相关合法手续，该加油站用地是荆门市公共交通总公司租给张某的。2001年11月，荆门市国土资源局以违法出租土地对公交总公司作出行政处罚，并没收公交总公司非法所得15万元和罚款6万元。同时，以违法占地为由，没收公交总公司转让的土地上所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设备，并按每平方米15元标准处罚6万元。

　　对于这样的处罚，国土资源局的解释是：根据相关规定，公交总公司接受的无偿土地划拨只有土地使用权，不能转让、出租等。

　　周德轩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为什么张某在经营时是合法，轮到我时就变成了不合法？

　　在遭到冠捷加油城拒绝和双方拉锯战后，2003年4月，国土资源局申请法院对加油城予以查封。据当地人士介绍，冠捷加油城自开张后因其质量高、价格低以及规模生意异常火爆，但在经过这番周折后，记者现场观察发现，这里的生意萧条到一天没几个顾客光顾。

　　而其旁边一座虽然违反国家有关政策，距离其三至四公里距离、被掇刀区批准建立的某加油站生意异常的红火，与冠捷加油城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2003年6月，荆门市国土资源局在没有给出具体理由的情况下主动撤销执行申请。

　　在遭遇没收、查封到解除查封，周德轩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本来应该有权了解过问的事情里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但是周德轩还是觉得商机是蕴含在诚信和互惠互利的基础上的，1998年，荆门市掇刀区经济技术开发区动工，政府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来招商引资。当时该区负责人陈克云找到周德轩承诺：征给周德轩50多亩地在该区发展，只需付30%的现款，给70%工程做，来抵地款。随后周德轩支付给掇刀土地局30万元现金，并签订了工程建设合同。在周德轩带来工程队后，得到的通知是他只能建设整个工程的20%，由约定工程总价的268万元变成了21万元，其他工程被转包给河南某建设公司。

　　至此，周德轩投入的150多万元，既没有征到地，也几乎没有搞到工程可做。与此同时，陈克云因为做假账而被捕入狱。

　　在接到掇刀区周仙涛副区长电话要求将工程给其朋友做后，抱着继续相信政府领导的态度，周德轩同意将手头不多的工程同关系介绍来的某公司合作，结果在一夜之间，该公司全部工人解散并拖走工程材料。在事后找到领导，却被人当面打伤，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2001年，周德轩从有关部门获悉荆门市要修建荆门到襄樊的高速公路，修建公路将需要大量的碎石。周德轩立即抓住商机，同荆门市双喜实业总公司签订建材厂承包合同，期限为18年。合同签订后，周德轩又投资100万元购买设备、招收员工，因为商机抓的准，碎石厂的碎石非常畅销，财源滚滚。

　　树大招风再次在周德轩身上得到了应验。发包方在某领导的指使下说周德轩不按合同要求将生产线外迁100米，要求解除承包合同。荆门市环保局也以影响环境为名要求周德轩停止碎石的生产。

　　周德轩对生产线没有外迁的原因解释说，在合同中约定发包方必须提供外迁后的碎石生产场所，但发包方却拒绝履行该义务。

　　在周德轩租用的碎石厂看到，因被环保局责令停业一年多，大型的机器已经锈迹斑斑。而周围的碎石机却还在声声轰鸣，在尘土飞扬中，一辆又一辆的大卡车正穿梭其中，周围繁忙的景象似乎说明了一种正常运作的繁华，但掩饰不住周德轩脸上雕刻的沧桑，这个年过半百雄心依旧的富翁未来的路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清扫，方才能走稳……

　　如今，周德轩只能全力以赴为诉讼作准备。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4年2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