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忧伤的克什米尔难民。1988年以来,克什米尔分裂运动组织在印控克什米尔境内制造了多起针对平民的武装恐怖事件 张杰/摄 | 克什米尔北部喜马拉雅山区的少年猎手 张杰/摄 | 印巴停火线另一侧的巴控克什米尔(自由查谟和克什米尔省),两个捡木柴的小孩赋格/摄 | □邱一新
飞抵斯利那加
1998年2月初,就在CNN报道克什米尔又发生枪战惨案之后数天,我抵达了斯利那加———印度查谟-克什米尔邦的首府。
要不是先前德里的导游一再叮咛,非要把相机电池取出来当作“托运行李”,德里到斯利那加的这段航程我就不会那么坐立难安了。真是可惜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壮观的喜马拉雅山脉雪景匆匆而过,早知如此,应该藏一颗电池在身上。
除了相机要缴械,行李也得尽量简单,最好是除了换洗衣物就不要再有其他物品,美金也少带些。如果是女人,导游还会奉劝化妆品也少带些,大行李就寄存在德里的旅馆吧。
根据导游的说法,这些东西任谁也难以保证会不会成为关卡上的士兵眼中的猎物。当他看到我坚持不离身的相机袋和装备———两部相机,加上几个镜头、闪光灯、数十卷底片时,导游的笑容僵住了,在苦劝我不听的情况下,只好说:“Goodluck(祝你好运)。”他的意思好像我会倒大楣似的。
其实再怎么倒楣也没有和羊肉打交道那样让我难过。我最怕羊臊味了。克什米尔是印度惟一信奉伊斯兰教的省份,而印度教国家又禁止宰牛,所以,当地人只好吃羊肉了。幸好,克什米尔的主食是米饭。
顺利登机之后,我开始暗自埋怨,德里导游是言过其实了。德里机场和世界各地的机场没啥两样嘛,只是照照X光而已,过安全检验门的搜身也只是虚晃一招。到了斯利那加机场,填写个人资料后我很快就过关了,没受到什么刁难。皮肤黝黑的印度大兵还很友善地露出白牙冲着我笑。
一出机场,我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每个人都很热心地要帮我提行李,原来是抢生意的计程车老大们,可是我已事先预约了当地旅行社派车来接了。然而,当我和车子一照面,老天,这是未来数天要与我一起东奔西跑的车吗?还不如说是一堆破铜烂铁。那是一辆有近20年资历的印度国产车———“吃”柴油的Tata(塔塔)。我别无选择,只好把自己塞进车去,坐在一张羊毛毯座椅上面。实在也不能抱怨,至少羊毛毯还没磨损多少,我的冷屁股很快就暖烘烘的了。
真是冷极了。海拔1600多米的斯利那加,气温只有五六度,却没有落雪的迹象,晚上降到零度上下也顶多结霜而已。不过,再往北一个多小时车程,海拔一下子就升高到2000多米了,据司机说,从去年11月底就落雪到现在,那里可真叫冷呢!如果再往北走,越过高山隘口,就是巴基斯坦的国境了。
真实的克什米尔
从机场到船屋所在的达勒湖花了40分钟,沿途警哨的确不少,每隔50米就有全副武装的印度大兵站岗,肃杀之气弥漫在市区街头。我注意到当地老百姓的肤色和穿着显然与印度内地不同,我已进入伊斯兰世界了。这个省有八成以上居民信奉伊斯兰教,其余不到两成的人则是印度教徒。
“他们都是强盗。”司机显然对印度大兵不怀好感。嘿嘿,怎么会呢?他们刚才还冲着我笑呢。
近年伊斯兰教分离运动组织为了要回归巴基斯坦,经常以爆炸或绑架观光客的手段来吸引国际视听。从上一年9月开始,各国旅行社纷纷接到警告,不要组团前往印巴交界的“战地”克什米尔观光。因为两国刚刚在8月发生数天的激烈炮战,而突发性的擦枪走火更是家常便饭,加上近年来发生的爆炸与绑架游客事件不断,所以,克什米尔一直是印度最敏感的军事地带。直到现在,晚上还有宵禁呢。
不过,这些“约束”看来没啥大作用。因为光是2月份,据我所知就有20多个团进入克什米尔。如果不到克什米尔,客人就不参加印度团了。说来说去,大家都久仰克什米尔的船屋和美景。
可是,我看到的达勒湖却挤满了1000多艘船屋,湖水浊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隐隐约约还有一股恶臭传来。这不奇怪,光猜一猜船屋上的人排泄物的去向就可大致理解了。也许,我应该去住纳金湖。据说那里的船屋是五星级,而达勒湖只能勉强算是四星级,适合给财大气粗而没品味的观光团住。
真实的克什米尔也许就是这样的。有一回,当我在莫卧儿王朝过去的避暑花园闲逛时,不小心遇到几个印度游客蹲在枯木之间,其中有人还朝着我笑,那神情很暧昧,好像是礼貌邀约———不要不好意思啦,一起来“如厕”吧……要不是导游向我解释印度人有这样呼朋引伴的社交习惯———边拉边聊天,我还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走眼了。
唉呀,也难怪克什米尔人不欢迎印度人了。因此,我可要小心点,步步为营,以免猝不及防被“地雷”给暗算了。
我可以想象,莫卧儿王朝这个落寞衰败的宫廷花园到了夏天一定会百花齐放、绿叶如阴。嘿嘿,在印度卖肥料,肯定没生意可做。
船屋和三宝
幸好,达勒湖的船屋总算没让我失望。简直就像一艘画舫,雕梁画栋,有3间房和客厅、餐厅、厨房,而且房里铺着地毯,使用黄铜器皿和抽水马桶(这是里头最现代化的设备),还外加一个穿白制服、提供24小时房间服务的侍者———他很厉害,在三更半夜还能每隔一小时到我房里为暖炉加煤炭,以免我一觉不醒冻僵了。在这种情境之下,我好像住进了“英国人的印度”。很久以前的殖民时代,克什米尔的船屋就是英国殖民者们的避暑圣地。
除了船屋,克什米尔还有什么呢?很难相信,很多人竟然不知道克什米尔有“三宝”:羊毛、番红花、蓝宝石。当然,除非你有我这样的运气碰到“阿里巴巴”———我的导游。
羊毛指的是克什米尔山羊的汗毛,超级保暖无人不知。番红花呢?是肠胃药圣品兼香料,与法国松蕈、里海鱼子酱并称是世界最贵的3种食品,每一公斤产地价至少六七百美元。至于蓝宝石,我无缘目睹,只知道是世界级的矢车菊蓝。
如果克什米尔山羊能够像饲料鸡一样圈养,克什米尔羊毛就不会以盎司计价了。这种羊可能是动物界最没有性欲的族群,又生活在高山,以至于数量一直不多。加上取毛过程不像绵羊一样剃下来就行了,必须一次一只抓起来用梳子梳———也就是说,把脱落在外层毛上的里层平毛以手工梳出来,所以,一只大概只能梳出几盎司而已。然后再经过几道处理工序,羊毛就所剩无几了。目前市售百分之百克什米尔羊毛的成品有单股纱、双股纱、四股纱三种,通常四股纱的保暖效果最好,尤其是它极美妙的触感让女人很难不动心用手指头去摸几下,最后还会不计代价地拥有它。小心,穿克什米尔毛衣的女人不会再需要男人的温柔。
导游叫“阿里巴巴”,当然是我调侃他给他加的外号。他没来接机,直到我就寝前才来敲我的舱门。当时他披着羊毛毯,自我介绍说叫“阿里”。嘿,天下事就这么巧,我住的船屋就叫做“一千零一夜”。可能是为了补偿当天下午缺席的时间,阿里巴巴就在炉火旁开始为我简介克什米尔,可是我已经忍不住睡着了。
醒来时,阿里巴巴已经准备妥当,要带我外出探险了。这是一种叫“席客啦”的水上出租车,装饰十分花哨,我就待在避风篷内,坐在可伸懒腰、舒展四肢的卧垫上,老实说,这卧垫对我过宽了些———这是情人座嘛。我应该找个旅伴一起来的。
船贩的缠功
一出航才发现,达勒湖的每艘船屋都有名字。名字就是门牌号码。问题是谁能记得住呢?不过这难不倒那些船夫,他们就有办法在迷宫似的水道中找到客人所住的船屋。只不过每一次进出船屋都挺麻烦,我的“席客啦”每次都必须从一堆船贩中突围而出。这些船贩推销羊皮衣、毛线衣、围巾、绣花丝巾、手套、各种手工艺品和当地农产品的缠功,实在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幸好,阿里巴巴已经事先偷偷告诉我,就算杀了三成价还不见得占了便宜。
我曾在清晨6点钟的水上市集目睹克什米尔人的交易。我这个外国人看他们交易,活像是在吵架———一言不合就把船划走,边划边回头骂,然后又划回来,继续谈判。本来,我还真担心他们会拿起桨来打上一架,但看起来又像在演双簧。这算哪门子生意呢?
幸好船贩不会追到陆地上,不过他们会很有耐心地等客人回来,然后,继续围攻我的“席客啦”。甚至,晚餐后,也会跑到船屋的客厅来兜售。
类似这种缠功,在山城贡玛我也领教过。一堆人抢着要我坐雪橇。各位,这雪橇可没有爱斯基摩狗或驯鹿来拉,都是人在拉,一小时要价250块卢比,一启动又有一个家伙“不请自来”在后面助一臂之力,到了终点硬是要另外勒索100块卢比,然后,再一路追着你要35块当小费,直到人仓惶逃回车内。
据我观察,这些人平常都围在火炉旁,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喝着俄式茶壶煮出来的热茶取暖。一旦我们这些猎物出现,马上会围过来,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老实说,这种死缠烂打真叫人受不了。他们到处出没,以骚扰游客为乐。
其实,克什米尔当地物价是很便宜的。一杯茶加上咬劲十足的克什米尔饼绝对不会超过10块卢比,喝瓶可乐也就10块卢比,汽油每公升28块卢比,抽一管水烟算是高级享受吧,但也顶多50块卢比,就算在机场喝杯咖啡也才5块卢比。各位,按目前行情,1块卢比能兑换到的还不足3美分。不过,游客注定要被敲竹杠的,船屋住一晚要30元美金,抓只野水鸭来烤一烤要20元美金,而购物更是以美金论交,手套10元、纯羊毛围巾20元、羊皮背心100元、顶级羊毛衣400元、地毯依尺寸和品质至少上千元起,等等。
如果没和船贩交过手、杀过价,实在很难了解克什米尔人有多精。他们惯用的招式是,先装穷喊穷勾起你的同情心,然后说,这些都是家中女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再说下去又是一则让人恻隐之心大动的故事。如果这样还不能软化你的铁石心肠,就问你要不要“以物易物”,最好是手表———希望这样有助于建立他们的守时观念。如果你推说没钱,还会问你,要不要刷卡?厉害吧。
更离谱的是,喊价会自动每日递减,尤其最后一天要离去时,喊价更是低到难以置信的程度,比起前些天自己还得意洋洋杀出来的超低价,还要低许多。难对付的克什米尔人啊。唉呀,我竟然忘了这些人连世界最难搞定的克什米尔山羊都可以养,宰我这只“台湾肥羊”还有什么难的呢?
可能是冬天的缘故,我闯来闯去,实在很难想象这里曾是莫卧儿王朝苏丹王口中的“人间天堂”。数百年前的莫卧儿王朝,每逢夏季就迁到这里避暑。据阿里巴巴形容,夏季时,克什米尔山谷就像大自然的花园,届时达勒湖也成了莲花池,不像现在只见光秃秃的白杨树而已。
但目前这样“冻”人的风景,实在很难叫我多住几天,就连阿里巴巴也不好意思说。我还注意到,当地“怀孕”女人特别多,后来我才明白,当地女人习惯在罩袍内揣着一只小炭炉取暖,所以看起来腹部都圆鼓鼓的。由此可见,此地之冷,不是从温度计的刻度就可以想象的。
搜身大法
临行前,阿里巴巴循例要求我托运所有的电池。看他一脸严肃样,我只好照办。但我想到了机场,找机会偷藏一颗吧。我仍然在想着我的喜马拉雅山雪景呢。
等到距离机场一公里左右,遇到第一个检查哨,有两个旅行团正在接受检查。老天,这哪叫检查?看到旅游者的行李被“抄家”的惨状,我的笑容僵住了,暗自庆幸没带大行李。还好,我的相机袋竟然轻易过关。这要谢谢阿里巴巴递烟孝敬那些印度大兵,回头小费要多给些。
接着,第二个关卡也一样,我看那些旅游者们都快翻脸了。这时检查手续增加了一道:搜身。男士们还好,不管印度大兵怎么搜,就当作免费的全身按摩吧。女人可就要走进路旁一间类似活动厕所的厢房内彻底搜身。怎么搜?看她们检查完出来都会满脸通红,我就不好意思问细节了。
过第二道关后,到了机场我才松了一口气。旅行团的大行李纷纷通过X光输送带,我也尾随着拿了登机证准备通关,同时向阿里巴巴道别。但,厄运来了。进候机室之前还要通过类似更衣室的小房间,门帘一拉上就开始搜了。这哪叫搜身?简直是在捏面团嘛,一下子就捏到我的皮夹子了。打开,有卢比也有1元、5元、10元的美金零钞,搜查者的眼睛盯着我,手指头却不安分地数着那些美钞。我面无表情。于是,美钞又落回皮夹了。
接下来,更彻底的搜身又开始了。就连我的皮带都要解下来检查是否有夹层(各位可想象我提着裤头的狼狈相)。然后,搜查者向外面等着要搜我随身行李的同事丢了几句话,另一个大兵接手了。相机袋里的相机、镜头、闪光灯、底片,以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到桌上了。相机电池打开,镜头拔下来。再拿起底片左瞧右瞧,老兄,没看过底片长什么样子吗?突然间,他打开背盖拉出胶卷———我伸手去抢,来不及了,就这样曝光了。这时,我的态度已经软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陪着笑脸。我连气也不敢吭一声,就像《天方夜谭》里的阿里巴巴遇到40大盗一样。
接着又搜计算器。糟糕,我忘了取出两颗AAA电池,大兵向我晃了晃,当场没收。然后,又去搜我那一袋番红花,先是又搓又揉,我的心也随之变成一袋粉末了。还要我尝一尝?没问题,我尝一口,他也尝一口,没骗你,真的是番红花吧?不是毒品。接着又打开矿泉水,我先喝一口,他亦喝一口,不是易燃酒精吧?最后是,打开桦达锭(口腔溃疡药膏)……我投降了。我识相地迅速将桦达锭推落到他下面的抽屉里。就这样,我被整了30分钟才进了候机室。这时台湾团的领队悄悄向我面授玄机说:“老弟,下次捐些美金就过关了。”
怎么个捐法?皮夹子里放几张小额美钞,让他抽一两张当小费就是了。
进了候机室,旅行团的成员们纷纷互相关心彼此的“灾情”。有的人说,他们的橘子、苹果被要求剥开,然后检查者们你一口、他一口,剩下的充公了。有的人说他们的口红、面霜被取走了。有人的药品被摸走了。带团的领队则“如愿”从钱包捐出两张10元美钞。我呢?除了桦达锭,还损失了一支笔,印度大兵“借”去签字后就再也没回来。
总算要登机了。门口的验票关卡还要搜身。可怜的相机袋又遭殃了,相机和装备又被彻底掏出来。我自行拔下镜头证明里面没底片,没电池,也没炸弹。
眼看登机扶梯只剩下30步,还有2个关卡要过。第一关是搜身兼搜随身行李,第二关还是搜身,女士则请入厢房。老天。上飞机的路途真遥远啊。现在,我终于了解德里的导游要说“祝你好运”的含意了。
编者注:本期文字由东方出版中心授权本报刊发,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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