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视

　　2003年11月19日 星期三

　　安徽泗县小骆中学 初一（五）班

　　解说：这个位子上坐的是一个名叫陈贤的男生，他为什么没来上课呢？

　　学生陈贤的家

　　接桌子上放着农药瓶，农药一滴一滴滴下

　　15岁的陈贤服毒自杀

　　解说：在农药瓶的旁边，放着两封遗书，一封遗书的名字是《家信》，另一封名字是《告老师》。

　　我自己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你们知道也不会赞同我告他们。他们是老师，我身为一名学生，力量有限，告不倒他们，所以我要以死证明他们没有资格做一名教师，至少不能做一名好教师。

　　——陈贤遗书《家信》

　　隐黑进演播室

　　##演播室

　　民生、民情、民意，观众朋友中午好，欢迎您走进共同关注。刚才我们所看到一幕，是三个多月前在安徽省泗县发生的一个真实的故事。2003年11月19日，该县小骆中学初中一年级学生陈贤在家中喝农药自杀。在现场，除了醒目的农药瓶以外还有两封遗书。在这两封遗书中，15岁的陈贤说：我的死全因为班主任卞老师和高飞老师，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有死的念头。我们都知道，在学生的心目中老师应该是最受尊敬和爱戴的人，那这个15岁的孩子究竟为何会因为自己的老师而走上了绝路呢？这一天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们的记者进行了调查采访。

　　##解说

　　2003年11月19日上午8点，本来应该在学校上早自习的陈贤气乎乎地来到爷爷陈传忠的家。

　　##同期304039 0628 爷爷

　　我问他你来家干什么呢，他就哭了，说你带我去瓦坊教育局，我去告老师，我说你怎么这么能，还能告老师，你胆子多大，你跟谁学本事，还不是跟老师，

　　##解说

　　听到孙子说要去乡教育主管部门告老师，陈传忠很是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孙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追问下，陈贤告诉爷爷是因为老师最近几天总是打他耳光。

　　##同期 304039 000820爷爷

　　我说他打你因为你有错误，他无故能打你吗？你在学校捣蛋了吧，他说我没捣蛋。

　　##解说

　　看到孙子一直在哭，又一想儿子、儿媳他们都在外打工，临走前把正在上学小孙子托付给了自己，要是孩子哭坏了身体不好给儿子交代，陈传忠和老伴决定带孙子到学校去找班主任卞曙光问问情况。

　　##同期 班主任 卞曙光 0027

　　这几天他屡次犯错误，我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

　　##解说

　　班主任卞曙光告诉陈传忠，打陈贤是因为他有自习课上打扑克牌、上数学课说话等违纪行为，而且还顶撞了地理老师高飞，就在当天早上陈贤还迟到了。

　　##同期 班主任卞曙光 311850 0025

　　我想你家离这么近，怎么来这么晚，他态度很不好说你以为只要几步路呀，意思家里不进，迟到是有理由的，我很生气，怎么这样讲话呢，明显是顶撞我，所以我又打他两耳光。

　　同期 3040390011爷爷

　　老师说我打你不对呀，他（陈贤）说你打我当然不对了，老师说不对又能怎样呢，老师就说横话了，我打你不对又能怎样呢，孙子说你打我不对，我就能告你，

　　同期 311850 班主任

　　小孩当时讲我要去告你，我很生气，我给你讲清楚了，惩罚你一下子也是为你好的，本来成绩不错的，可你混的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帮助你改正错误，怎么还能这样呢，我也比较生气，这就是话赶话，我说你告吧，有责任我负。

　　同期 爷爷 0011304039

　　老师也生气了，说以后我再也不打你的小孩了。我说老师小孩不能说不打，小孩交给你你能说不管吗，说心理话，我们小孩捣蛋，你什么事不问了，我们不白花钱吗，你哪能不问呢，该管还得管。

　　##解说

　　看到爷爷不仅没有帮自己说话，反而向班主任道歉，陈贤扭头离开班主任的办公室，跑回了自己家。想到孙子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老两口还是放心不下，赶忙又跟到了孙子家里。

　　##同期 002339奶奶

　　他一声话也没说，就只顾写字，我说让他好好上学，中午我做饭你到我家吃，他说不，我让他去看电视，他又说不，

　　0024爷爷

　　你好好学习，吃过饭你要是不好意思去我带你去，我把你送到学校去，

　　##解说

　　因为不识字，两位老人并不知道孙子在写什么，其实此时陈贤所写的就是我们开始所看到的两封遗书。老两口想着写字就一定是在学习，于是放下了心，就到东院邻居家去看电视。邻居告诉他们刚才陈贤哭着来借用电话，说要打给在上海打工的哥哥，可是没打通，两位老人也并没有在意。不一会，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同期 爷爷 0026 304039

　　他到东院就哭了，眼泪鼻涕我一闻一股药味，我想坏了孩子喝药了。

　　（接桌子上放着农药瓶，农药一滴一滴滴下，遗书特写告老师）

　　字幕

　　11月19日12点左右

　　因抢救无效 陈贤死亡

　　##演播室

　　就这样，15岁的陈贤离开了人世。这时候，我们不禁要说如果爷爷奶奶能识字知道他在写遗书这件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如果陈贤给哥哥的电话能打通也许他也不会走上绝路。可这都是如果。陈贤死了，留下了遗书，题目是告老师。那么，在陈贤和老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在这泗县县委、县政府提供的《调查报告》中，我们可以看到关于陈贤自杀前一周内发生的那些事情的详细记录。

　　11月14日晚自习时，是高飞老师的地理辅导课，陈贤离开座位去拣东西，被高飞看到，要求他到前面，因为当时还有别人下位，陈贤没明白老师究竟是让谁去前面，高飞认为他很不听话，就到陈贤座位打了他两个耳光，当时陈贤态度激动，责问：你为什么打我？打人是犯法的。

　　11月17日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班主任卞曙光发现陈贤等三名同学打扑克，每人打了一个耳光。

　　11月18日，上午第二节数学课，陈贤等三名同学在课上讲话，被班主任卞曙光发现每人打了一个耳光。

　　而最后一次就是我们片子开始提到的11月19日，陈贤因为迟到又挨了耳光。

　　得知学生服毒身亡的消息，小骆中学校方赶忙向公安机关报案，并且向上级主管部门泗县教委打电话汇报了情况，教委工作人员迅速赶到小骆中学商量如何处理此事。而就在此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解说

　　当天下午，爷爷陈传忠拉着陈贤的棺材来到学校的门口，执意要把尸体停放在学校。

　　##同期 爷爷304039

　　004051爷爷

　　他在学校里发生的这种事，我还要把他弄到学校里。

　　0039爷爷

　　小孩弄回家我负不了这个责任，孩子（儿子、儿媳妇）两人来家不说吗，在学校里发生的这个事情，我儿子回来，随便他怎么处理，我是不做一点主。我也不会当这个家，随你处理轻重，你就是给500万，我也不敢做这个主，

　　##解说

　　小骆中学大门紧闭，坚决不让棺材进入。

　　##同期 原校长张文理、

　　我们的学校还有近千名学生，我们的主管部门在了，我们就无权决定这个事情了，司法部门也已经进入了。

　　##解说

　　僵持了两个多小时后，爷爷陈传忠从棺材中抱出陈贤尸体，放在了校门口的保卫室，在这里给孙子设起了灵堂。第二天，陈贤的父母和哥哥闻讯从打工的地方赶回家中。于是校方和父亲陈礼贵商量把陈贤的棺材抬回家中，但被拒绝。没几天，父亲陈礼贵提出控告，同时提出要求赔偿金172900，终因数额太大而未能与校方达成一致，于是尸首继续停放在校门口的保卫室。

　　##同期 304039 0100爸爸

　　我想把孩子放在学校里，可以催促他们处理地快一些，把我这个事情处理好以后，大家都可以安宁下来了。

　　##同期 学生 0019

　　学生们都非常害怕，学生们都想为什么把尸体放在学校里

　　##同期 老师

　　有些老师不能正常上课，亲戚来了，比较悲痛，学校总要安排一些老师去负责接待，学校受悲痛气氛笼罩。

　　##同期311850 001424 公安局

　　他的母亲很悲痛，有时候到学校门口哭一哭，特别是到教室门口哭一哭，没人的时候她不去哭，有人的时候她去哭，一定影响教学，

　　##解说

　　此种情况下，泗县纪委迅速做出处理决定，对事件的直接责任人班主任卞曙光行使刑事拘留，教师高飞被监视居所，并对此事负有领导责任的小骆中学校长、副校长，及上级主管部门的主要领导实施撤职、行政记过和党内警告等责任追究。后经多次协商，校方和陈贤的家人达成协议，小骆中学支付3万元丧葬费，陈贤家人在12月1日10前火化尸体，不得影响教学秩序。

　　（字幕） 12月1日

　　陈贤尸体被火化

　　##演播室

　　就这样，几记耳光，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乃至校方和上级主管部门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陈贤火化了，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沉痛惋惜之余，大家不禁要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解说

　　在遗书中，陈贤说：我的死全因为班主任与高飞，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有死的念头。据此，他的家人认定学校老师卞曙光和高飞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同期 014830爷爷

　　你说怨谁呀，老师如果不打那么紧（那么多次），他也不会死，还是逼紧了，

　　##同期 班主任卞曙光

　　您觉得陈贤为什么会死？

　　与我打他有关。

　　##解说

　　在泗县县委、县政府的调查报告中，记者看到这样一个调查结论：两位老师在实际教学过程当中，管理方法简单粗暴，并出现多次殴打学生陈贤等人的现象，给学生造成严重的心灵创伤，尤其是对陈贤的死亡应负直接责任。根据我国有关法律法规，作为教师，严禁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那为什么这两名教师还会选择打耳光这种教育手段呢？

　　##同期 003755 卞曙光

　　一班八九十学生，像我班有84个，表现好表现差的都有，哪天出了乱子是要挨批评的，有时候光凭嘴来说效果不那么太好，有的老师，像我，有时候拍打一下，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0016 高飞

　　一个班80多，如果没有良好的秩序根本就看不下去书。

　　##解说

　　据两位老师所说，教学的压力是他们选择体罚的主要原因。那么，在当地这是否是一种个别老师的个别做法呢？调查表明绝非如此。

　　教师3

　　005老师1

　　这方法肯定是不对的，是不科学的，但实际情况那几十个学生在课堂上也不是很好驾御的，有的学生非常调皮、捣蛋叫你的课进行不下去，你光往那儿跑，课堂就乱了，课都上不了，哪儿来的课堂艺术。

　　教师22002

　　我每次考试排名次，拿奖金，还有扣你个分呀，老师管学生总要管严一点呀，小孩调皮影响班级纪律，班里的成绩肯定也不好，所以老师总要管严一点。

　　教师310011

　　可以说如果老师不负责也不会因为学生迟到了或在班里不遵守纪律就象样地管，这是干我们这一行地道的话。

　　##解说

　　绝大多数老师表示，虽然知道方法不对，但实际的教学状况却让他们不得不如此。因为泗县较为贫困，无力引进充足的师资。在小骆中学，每个班级多达80多个人，平均师资力量为每班1。3个人，这要远远超出一般学校每33个学生要配一个老师的最低要求，给教师们带来巨大的教学压力，而且各种教学检测和评比体系也使得他们不得不选择体罚这种简单而粗暴的教育方式。那么，对此，学生家长又是怎么看的呢？

　　##同期

　　村民1

　　师徒如父子，在家打小孩子也是打，打小孩是教育小孩，那老师对你的小孩是不管不问，也教育不好。

　　村民2

　　##解说

　　像这两位家长一样，采访中，绝大多数的家长都有“严师出高徒”这样的传统观念，认为老师体罚学生是严厉并且对学生负责任的一种表现，可以接受和理解。而对这种方式，学生们也有着自己的看法。

　　0019

　　老师不该打他，应该说服他

　　002428学生

　　老师也不应该这样，老师应该理解学生的心理，学生来晚了，他也不应该实行武力。他应该对他进行心理说服

　　0204 爷爷

　　小孩看电视他都懂，说门口罚站都不许，更不要说打了，

　　父亲311810

　　311810

　　0201（爸爸）

　　作为教书育人你应该了解这个孩子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人才，怎样培养他，不能天天打他耳光人要讲脸，

　　##解说

　　可见，教学的压力和传统的观念使教师们选择了体罚，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年龄的增长，学生们从各种渠道了解到老师不能体罚学生，而且也有很强的自尊心，而这一切却没有引起教师、学校和相关部门足够的重视，所以陈贤的悲剧偶然而又必然地发生了。

　　隐黑

　　（字幕加配音）

　　他们作为一名老师，这样打一名学生，实在太过分了，他们没有资格做一名老师，至少不算一位好老师。

　　——————陈贤遗书《告老师》

　　隐黑

　　##解说

　　但，挨了老师的打就要死吗？

　　##同期

　　0044陈贤的好朋友

　　我想他有点笨，老师打他他为什么要死呢。

　　要是你 你会不会自杀

　　不会

　　0023学生1

　　我感觉学生不应该这样，因为学生应该有承受能力，

　　002411学生2

　　自杀不能报复老师，只能牺牲自己，

　　00244学生3

　　我感觉他特别笨，解决的办法很多，不一定要去死，

　　学生4

　　我不会像他那样做，因为我很坚强，我不会像他那样浪费自己的生命。

　　##解说

　　那么，陈贤为何会选择走上绝路呢？

　　##同期

　　家长

　　311810

　　0152这小孩的个性也强一些，要是我们家大孩子小伟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那大孩子在学校也是挨老师的打了，回来说我不上了，

　　卞曙光 0037

　　与我打他有关，但自身方面原因还是有的

　　邻居

　　这小孩性格挺傲的，以前他父母骂过他一次。他躲在我这儿，后来又到处躲不回家。

　　好朋友

　　他有事不爱跟别人说。

　　##解说

　　可见，无论是家长、同学还是老师都认为陈贤的自杀和他内向而又有些固执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同时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也是一个方面的原因。那对这样的一个孩子，家长和老师究竟了解他多少呢？

　　##同期

　　0224爷爷

　　他来家该吃饭、吃饭该上学上学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他又没什么苦恼，

　　0219爸爸

　　把改交的学费交了，该买的本子买了，我就把孩子都交给你老师了

　　班主任 老师

　　0048

　　你觉得陈贤是什么性格的学生

　　比较内向，原来很内向，后来表现对学习纪律无所谓经常违反纪律，我也说不好，反正性格很古怪。

　　您经常和学生谈心吗？

　　0050

　　也不是每个学生都能谈到，因为工作任务很重，班里学生也很多。

　　校长

　　我们师资缺乏，根本谈不上什么心理辅导。

　　##解说

　　那么，学生家长和学校之间是否有沟通的渠道呢？

　　##同期

　　父亲

　　平时去学校了解孩子的情况吗

　　没有，你只要想上，把学费交给学校就行了。学校回家反映今天有什么事需要什么钱给他钱就是了，其他今天学校发生这事那事我们也不会去问。

　　0012 原校长

　　家长会在农村，偏僻的地方像我们这个地区很难召开，因为80%的父母都外出打工，剩下的就是老的弱的病的残的不能外出打工的才在家。

　　父亲

　　0230我们这个地方很穷，只能解决温饱，如果不出去打工，建房子根本不可能，给孩子盖房、上学，如果不打工，盖不了房，娶不了媳妇。

　　##解说

　　就这样，家长把孩子交给了学校和年迈的父母，外出打工。而农村学校师资的缺乏，无法顾及到每个学生，更谈不上对学生的心理辅导和老师的培训，这一切也都是陈贤自杀事件中无法回避的原因。然而这些原因又为什么会存在呢？

　　##同期 老师

　　小孩教育也不是哪一个人，哪一个家庭（的事），也是社会，应该引起很多有关部门深思。

　　校长

　　我们想了自己的过失也呼吁社会特别是家长不要把所有的教育任务都压在我们一家身上，

　　隐黑

　　（字幕加配音）

　　我希望国家能对这件事重视，不要让更多的学生走上我的这条路。

　　——陈贤遗书《告老师》

　　隐黑

　　演播室

　　陈贤自杀了，这个15岁少年的死使我们不得不直面农村的学校、家庭和社会教育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农村学校由于经济的贫困导致师资匮乏，而由此引起的教学压力过大，教学手段简单粗暴，以及无法对学生进行心理辅导和对教师进行必要的培训等一系列问题。同时，随着社会的发展，农民外出打工越来越多，而他们中大多数的子女不得不留在农村读书，这些孩子的家庭教育如何解决。还有，教育的评价体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等等。这些问题绝对不是仅仅存在于安徽泗县，这是中国农村教育中无法回避的现实。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农村教育更值得我们的国家、政府乃至每一个人去关注。好，感谢您收看今天的节目，明天中午12点30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