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刑到无期，发生了一些什么？

　　●7年牢狱生活，魏光前经历了一些什么？

　　●他怎样看待自己的人生历程？

　　从死刑到无期，魏光前在走向人生终点前放慢了脚步。至此，除了犯罪事实和其他原因外，从法律上讲，他的两位辩护人发挥了一定作用。为了查明案件事实，在长达7年时间内，辩护人前后30次会见魏光前。期间发生过什么？魏光前为何能从死刑改判无期徒刑？魏案的社会意义何在？4月27日，在魏案被兰州市中级法院重审一审宣判后，记者采访了魏光前的两位辩护人李勇、田国平律师，他们向记者介绍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情况。

　　●撤销死刑判决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记者（简称记）：魏光前从一、二审被判死刑，到死刑复核期间最高法院裁定撤销原一二审判决，发回重审，发生了一些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发回重审？这样的结果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吗？

　　李勇（下称李）：其实，最高法院发回重审的结果，当时大大出乎我们预料，但现在回过头看，从法律与事实本身讲，又是预料之中的。

　　此案从侦查到原审一审，用了3年半之久。在这3年半时间里，我们参与的时间非常有限，从阅卷到开庭只给我们留了7天时间，加上开庭审判，共9天。虽然时间短，但我们对案件的基本情况，特别是核心问题还是比较准确地把握住了。

　　开完庭后，我们感觉从法律和事实角度讲，魏光前不大可能被判死刑。但结果是判了死刑，这可能与当时的大形势有关。二审维持一审判决的结果，更在我们预料之中，因为一审判决就已经请示过了。

　　记：魏光前怎样看待判决结果？

　　田国平（下称田）：一审判决后，我们去会见他。他说：‘我肯定要上诉。’他这个人最大的性格特征就是‘执著’。他给人的感觉是很坚决，很执著。一审判决后，他的精神上没有沮丧、无望的感觉。他当时对我们说：‘我认为，判我个十年左右是恰当的，我认为二审也许能改判。’

　　我当时对他说，按照当时的各种情况看，二审改判的可能性不大。我对他说，老魏，可能性不大，除非有立功表现，才可能改判。

　　我们对案情多方研究，已经挖掘得很深了。原一审中，我们认为的立功表现法院都没有采纳，二审法院不一定认这个。如果没有新的立功表现，二审改判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魏光前不相信，他说：‘我认为，二审还是要认真考虑的。’他写了一份20多页的上诉材料，尽管其中许多观点不一定正确，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我们一个字都未改，就连同他写的材料和我们写的上诉状一同递交上诉。

　　●生死关头的“立功”表现救他一命？

　　记：二审在省高院宣判时，我看见他浑身颤抖不停，表现出一种绝望，后来怎样？据说他在关键时刻有检举行为，是这样吗？

　　田：二审很快有了结局，维持了一审判决。这一次对魏光前震动非常大，当时签判决书时他站都站不稳，差点晕倒。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二审宣判后的第四天，他又通过相关方面找我们，说一定要见到我们，他有话要说。经特许，我们又一次见到他，奇迹再一次在他身上出现－－与二审宣判那天大不一样，他又有了信心，灰暗的双眸又恢复些许光亮，像是回光返照。他说：‘田律师，我决定要申诉，还有机会，还有希望。’这一回，他拿出了一份50多页的申诉材料，内容非常多，除了对案情回顾外，还有他要立功的一些新情况。经过几年的法治教育，魏光前也知道现在是申诉（笑）。

　　由于他的申诉材料情况特殊，案情重大，我们直接将他的申诉材料向有关部门反映。随后，我们又进京把他的申诉材料直接送到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等。至于一些具体情况，我们不能透露，这涉及到秘密。

　　记：最高院的裁定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可免一死？

　　李：一个月过去了，没有结果；半年过去了，仍然没有结果。死刑复核程序进行了将近二年。2001年底，我们突然得到通知：最高法院裁定，以事实不清为由，撤销一、二审判决，发回兰州市中级法院重审。

　　这个结果，我们认为无论从法理上，还是从事实上讲都是正确的。因为，本案在程序上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另外，对于部分犯罪事实，不是说不成立，而是事实不清，从法律上应当推定不成立。最高法院的裁定，与我们的大部分辩护观点是吻合的，应该说最高法院采纳了我们的部分辩护意见。

　　我们认为，魏的受贿罪成立，但数额不是公诉机关指控的，也不是一、二审法院认定的；第二，在这起共同犯罪中徐光明起了主要作用，尽管魏是一把手，徐光明是他的部下，但从整个案件发展过程来看，好多情况魏事先不知情，很多都是徐把一切安排好才告诉魏光前的。他所起作用比徐光明要小，徐光明应是主犯；第三，给国家造成损失的数额不准，一、二审判决认定给国家造成2.7亿元损失，实际上已经收回来一部分。

　　●与媒体保持距离成为一大“法宝”？

　　记：作为执业律师，从本案的结果中有些什么收益？

　　田：这是一件建国以来甘肃最大的职务犯罪案件，也是从领导到百姓普遍关注的案件。我们的压力很大，但越是压力大，律师动的脑子越多。社会越关注，我们越要抵消这种关注。此案侦查时间长，卷宗达1米多厚，在短时间内要消化，从生理上都无法适应，我们付出了普通刑事案件无法比拟的劳动，也充分发挥了我们专业知识和技巧的积累。从法律专业来讲，应当说辩护工作是成功的。我们尽可能避免与媒体接触，以免报道与客观事实出现较大距离。

　　●魏光前还想当一次厂长？

　　记：几年来，你们与魏有多次接触，像他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技术出身的干部，又是全国劳模，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走到今天，有什么需要告诫人们？有什么教训？

　　田：魏从小生活很苦，他是靠自己的刻苦努力走出山沟，走上领导岗位的。我们多次接触，发现他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除了二审宣判后他有一段精神跨了，其余时间精神都比较好。他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再让我当一次领导，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他说的是句实话，但也表现出了他自身的不足，也说明在他最辉煌时，在制度上如果能防微杜渐，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他总有一种侥幸心理，其实腐败分子都是一样的。

　　●魏光前近乎痴呆

　　记：魏的近况怎么样？

　　田：奇怪得很，最高法院的裁定下达后，魏光前的状况反而变得差了，他已难以与人交流，身体状况非常差。

　　记：为什么？

　　田：我想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他受过高等教育，在看守所接触的都是些混混，他无法与他们交流。从劳模到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优秀专家。同室的人打扑克，但他不与他们同流合“玩”，他自己打。他已经不太会与人交流了。特殊的环境，使他不能与人交流，长期不交流，人的器官就退化了，这是个自然规律。

　　另外，他本性比较清高，也不愿与人交流。他爱喝五粮液酒。二审宣判前，他一直戴着脚镣，现在再没有戴。

　　●想要茶叶，两块钱一斤的就行！

　　记：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

　　田：他最关心他的儿子，多次打问儿子的情况。

　　记：生活上怎样？每天吃砣（一种杂粮主食）吗？

　　田：他因为身患多种疾病，正在某医院住院治疗，生活上还可以，吃的全是细粮，还能吃到肉。前天我们去看他时，他说希望家属能给送一点茶叶。我问他送什么样的茶叶？他说送最便宜的，两块钱一斤的就行。

　　●腐败，企业家的素质并非主因

　　记：从社会角度看，有什么要告诫的吗？

　　李：魏案回答了许多问题。他周围关系比较密切的20多个人都腐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某些环境中不但有产生腐败的土壤，而且‘营养’丰富，加速了腐败。

　　记：无论从甘肃看还是从全国看，企业家何以屡屡出现违纪犯法、晚节不保的“五十八九岁现象”？而且问题不发生在民营企业家身上，只发生于国有企业家？

　　李：从连铝一个厂看，是一批人变坏；从全国看则是一大批。注意是“变”，为什么要变，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有外部条件，鸡蛋变成小鸡的温度，二是内在因素，是鸡蛋变的，鹅卵石变不了。“变”的人肯定与他的自身素质有关，但个人素质不是惟一的因素。到了五十八九岁就更加动摇了，不保晚节了。

　　1988年，中国评选出第一批“优秀企业家”，共20人。可是10年后，依然在企业家岗位的只有4位，其他16人或叛逃，或被毙，或打工，或升官。

　　贪污腐败的有：武汉的于某，跑到菲律宾以个人的名义注册了50万元的一个厂；北京的全国劳模陈铭，在1993年前后贪污，被枪毙了；周某到欧洲注册钢铁厂未遂……

　　有类似结局的不光是第一批全国优秀企业家。也是全国劳模的蚌埠烟厂的厂长，提着两箱钱出境，在厦门机场被抓获……

　　企业家到了60岁就退休了，人一走，茶就凉，退下来以后，有的单位，全套人马都跟着换，另搞一套，谁还认得你。有的看个病，想要个车，对不起，没有。有的连生活都很难维持，可是到商店买东西，谁也不能少交钱 。

　　搞好国有企业，不是厂长、经理个人的问题，是建立现代企业、建立合理的经营机制的问题。企业家“五十八九岁现象”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国有企业的改革，是在提醒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体制不变，普遍性的东西就解决不了。如果一个问题重复出现，肯定是规律性的问题；如果一个问题成为“现象”，就是普遍性的问题。企业家的“五十八九岁现象”绝不是简单的一个企业家素质的问题。

　　●反腐，靠自觉是靠不住的

　　记：作为辩护律师，有一些什么特殊的感受？

　　田：时间太长了。7年，司法效率太低。光从时间上来说，对社会，对法治都是打击。

　　还有一点感触颇深，魏两口子生活比较简朴。他们从山沟里走出，都是学有所成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家的人造革地板是磨破的，布沙发上有破洞，魏光前穿的衣服没有一件高档的，身上穿的一件600多元的夹克，是人送的，算成了受贿。花自己的钱，魏非常心疼。受贿的钱他没有多花，而是一笔笔存入银行，将密码逐一记在一个本子上。这说明，廉洁，靠人的自觉是靠不往的。

　　本报记者 廖明 郝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