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剑胡作华

　　“谁影响嘉禾一阵子，我就影响他一辈子”。一句“霸道”口号让偏僻的湘南嘉禾县成了2004年社会关注的焦点之地。眼下，这场拆迁与反拆迁、“株连”与反“株连”、官权与民利之争的拆迁事件因调查组介入而暂告平息，在强制拆迁事件中被抓的3位居民已获释，11名受拆迁事件降职和调离处分的公职人员也已返回原工作单位，处分全部撤销。但因强制拆迁导致的“半拉子工程”并未有圆满的结局。人们开始反思，导致“嘉禾困局”的根子出在哪里？

　　片面追求“发展速度”埋下祸根

　　嘉禾县的党政干部提起强制拆迁事件时，都会向记者讲起县里求发展的迫切心情。2003年县委经济工作会议上，嘉禾县委领导沉重地宣布：在郴州市经济社会发展的42项综合评价指标中，嘉禾县有24项指标落后于全市平均水平，其中地方财政收入增长率倒数第一。

　　现实的压力，让嘉禾县的干部们觉得只有不断提高“发展速度”才是惟一出路。为此，各式各样的“硬任务”“高指标”随之而来。2004年嘉禾县委为全县财源建设“双百”竞赛下的“硬任务”是：全县投资100万元的新、扩、改项目达到100个以上，新增税收1000万元以上，“要建立整体‘逼’、层层‘逼’的项目建设责任机制”。

　　“实际上，嘉禾人多地少，地处偏远，没有交通和区位优势，县里提出这样的发展目标，我们感觉压力很大。”一位不愿公开身份的县委机关干部说，这几年县里将机关单位分为三类，每一个机关单位都分配了刚性的“招商引资”任务。

　　在采访中，记者也切实感受到了嘉禾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快速发展的迫切心情。嘉禾县委一位副书记坦陈，嘉禾在追求发展速度的同时，对群众的“可承受程度”考虑不够，出现了侵害群众利益的事情发生。“现在全国的发展速度都很快，周边发展更快。上面的要求也很高。嘉禾要赶上来，发展速度、改革力度就要更快。全国提经济增长7%，我们就必须提8%、9%，才不至于落在人后。”这位副书记说。

　　在这种背景下，“项目建设”成了嘉禾县考核干部的一个重要指标。县委提出，务必形成项目建设“一浪高过一浪，大上项目，上大项目”的“生动局面”；并提出了“项目上、干部上；项目下、干部下”的干部政绩考核方案。2003年，县里提出对项目建设考核名次排末位的干部，要“坚决给予就地免职”，决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被人遗忘的“依法行政”

　　在拆迁事件中，公众关注最多的就是嘉禾县“滥用行政权力”，有人甚至将其称为“行政暴力”。采访中，记者深深地感到，无论是在干部还是群众心目中，“行政暴力”都被无限放大，而依法办事却被人遗忘。

　　尽管曝光后给嘉禾县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但嘉禾县一些干部仍然认为，如果不这样，拆迁同样无法完成。“现在政府力度这么大，拆迁不是还没搞下来？”嘉禾县发展计划局局长王祥元这样认为。

　　嘉禾县委副书记李志勇认为，目前基层要做到依法行政困难重重。一条重要原因是基层政府执政水平低，往往不能透彻理解国家的有关法律法规。如此次拆迁事件中，嘉禾县一些干部就错误理解了《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等规章制度，错误出台了“四包两停”的株连政策。

　　采访中，嘉禾县的党政领导们反映最多的“苦衷”是———不仅是政府干部，就是在老百姓心目中，行政权力的“威力”也远远高于法律。具体到“拆迁事件”，嘉禾县政府一位干部说，一开始县里是打算严格依法办事。拆迁户对安置方案或评估结果不服时，可以先申请行政复议，再走法律途径。事实上，问题出现后这些拆迁户们首先想到的还是到上级部门和媒体“告状”。他们的普遍心理是：即使打官司赢了，最后还是得靠政府来落实。

　　群众对法律的“不信任感”使得政府处于一种两难境地。不管，老百姓认为政府不作为，“光吃饭不干事”；管，又很难准确地把握“度”，“不是越位就是错位。”嘉禾县委副书记李志勇说。

　　“事实上，相对于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利而言，老百姓更倾向和依赖上访和借助舆论监督。”嘉禾县委常委王建球说。这几年嘉禾县群众上访数量逐年上升，找法院解决问题纠纷的却越来越少。

　　当“优化经济环境”遭到扭曲时

　　“谁影响嘉禾一阵子，我就影响他一辈子”，这句已为千夫所指的“霸道”口号究竟是如何出台的？记者调查了解到，这一口号最初出自2002年嘉禾县委九届二次全体会议。当时县委书记周余武在谈到整治和优化经济环境时提到：在嘉禾境内，如果谁赶走了我们的企业，我们就要赶走谁；谁影响我们一阵子，我们就要影响他一辈子；谁的工作迈不开步子，我们就要换掉他的位子。2003年的县委经济工作会议上，县长李世栋再次提到：谁不顾嘉禾的面子，就撤他的位子；谁砸嘉禾的牌子，就摘他的帽子；谁影响嘉禾一阵子，就影响他一辈子！

　　据嘉禾县干部群众反映，这几年嘉禾县的经济发展环境确实不好。有关执法部门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引起了外来投资者的强烈不满。其中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一家名为“长盈针织厂”的台资企业因不满有关部门的刁难愤而离开嘉禾。

　　也许嘉禾县“一阵子、一辈子”的“理论”确实出于想改善经济环境的良好初衷，但当这一“理论”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时，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在“四包两停”的高压政策下，全县100多名公职人员牵涉其中，11人受到“株连”被降职或调到偏远地区，四对夫妻因为逃避“株连”而突击离婚。

　　翻阅嘉禾县历年来经济工作会议上领导的发言材料，可以看出嘉禾县一直试图打造一种“亲商、安商、富商”的“人文环境”。而且政府对于投资方的“帮助”被升格为政府直接出头替投资商“搞掂”。

　　采访中，嘉禾县政府官员反复向记者提起这样一个“事实”，珠泉商贸城项目是嘉禾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招商引资项目，作为地方政府，“实在是太想让这个项目尽早发挥效益”。

　　作为地方政府，改善投资环境、加大招商引资力度的迫切心情不难理解。但如果过分地“亲商”而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和基本权利放在一旁，当“优化经济环境”的初衷被严重扭曲时，“嘉禾困局”的出现也许是一种必然。

　　(新华社长沙5月2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