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
张立勇,29岁,原籍江西赣南崇义县茶滩乡濑坑村,1993年辍学离家,后曾在广东的竹制品厂和玩具厂打工,1996年进入清华食堂做临时工至今。1999年起,先后通过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托福成绩630分,被清华学生尊称为“馒头神”。
□本报记者 高爽 北京报道
清华大学西南角一间5平方米的小屋,月租金160元,一床、一桌、一台电脑,剩下就都是书了。
“我到北京8年,没买过一件衣服。”坐在小屋子里的张立勇很谦恭。我们的话题是从十几年前那个山里孩子开始的……
《新京报》:一个山里的孩子十年以后成了社会焦点,你想到过吗?
张立勇(以下简称张):从内心说,没想到我出来打工会有今天这样的一些事情发生。我能想到我英语一定会学得这么好,因为我要把它学好;但是没想到会因为我的学习在社会上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新京报》:很多事情都是在发展的过程中产生很多变化。你为什么确信自己一定能学好英语而不会半途而废?
张:做任何事,只要自己去付出,只要在理想面前持之以恒,只要相信在你不能坚持的时候还能坚持,你就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达到一个比较切合实际的目标。
鱼和熊掌———现在看可以兼得
《新京报》:你高中没有毕业就出去打工,原因是生活压力大?当时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
张:小时候家里生活很困难,山区里面,汽车都开不进去,真正的一穷二白。我那个时候尤其害怕夏天和春天,这个季节我们家乡几乎每天都有一场雨,而我家房子是漏雨的,地面都是烂泥。
《新京报》:那时候你学习成绩好吗?
张:高中的时候是中上水平,村里孩子能考上高中就算很不错的了。
《新京报》:我想知道你辍学的真正原因,家庭环境和学习成绩哪一个更主要?
张:其实,我初中时就不太想上学了,家里的收入甚至保证不了我们的温饱,看到爸爸低三下四地出去借钱借米,我很痛苦。父母的担子太重,我应该勇敢地站出来为他们分担。
《新京报》:学业和解决生活压力之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张:是。但现在看也可以兼得,我能工作好,我也能学习好……
《新京报》:在广州打工时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张:几年平均下来也就是九百多块钱吧。
《新京报》:寄钱给家里?
张:当然,除了吃住剩下的全部要寄回家里。
《新京报》:你的弟妹后来也都辍学了,你遗憾吗?
张:其实我很后悔,我当初决心很大:最起码要靠打工把弟弟供上大学,但他说你不上我也不上了,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走进清华———与学生们反向而行
《新京报》: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重新回到校园里来读书?
张:我想到了,所以我就重新选择清华嘛。通过介绍,考核,严格地体检,我就这么带引号地考上清华了,呵呵。
《新京报》:形容一下你第一次走进清华的感觉。
张:怦然心动。头都有点晕了,大学是我一直向往的,何况清华这样的国内最高学府……在清华,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可以读书的,我说,好,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来的地方。
《新京报》:有没有一些遗憾或者伤感?
张:稍稍会有一些不平衡或者伤感。每天早晨上班,我都会和学生们相会在一条主干道上,但我去食堂,他们去教室,方向正好是相反的———在那时候,听老师讲课,聆听大师的声音,是我特别向往的一件事。
《新京报》:去听过课吗?
张:听过很多很多,在清华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就是听课。比尔·盖茨,很多国家政府官员,经济学家,还有世界五百强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
《新京报》:被拒绝过吗?因为你的身份。
张:有的课要出示学生证才可以听,这时我会死皮赖脸地和他磨蹭,谈判,最后保安也都把我放进去了,他们觉得我爱学习、上进。
《新京报》:你是以食堂临时工的身份进入清华的,学习和工作可能有时候需要平衡,你怎么办?
张:我到清华来是为了学习,但我也很喜欢我的工作。在清华做好厨师是不容易的事,每年都要考核,不及格会被辞工的。我必须把工作做好,才能学习好,所以说我一定是特别勤奋,让他们知道我完全可以胜任这样一份工作。
开考有益———学英语的人,必须热爱考试
《新京报》:你有计划地开始学英语是在什么时候?
张:1997年,1996年是我熟悉清华的一年。工作稳定,环境熟悉了,这时候我给自己订一些计划,最开始是要和大学生们学得一样,通过大学英语四级考试。高中课本我在广东的时候基本已经读完了。
《新京报》:完全是自学?
张:对。看书,听录音带。
《新京报》:你有一个大概的时间表吗?
张:每天我的学习计划都贴在墙上。1997年时是这样的,每天5点钟就要起床上班;中午1点半到3点我用一个小时来学习,半个小时休息;晚上7点半下班,7点45去自习教室看书,11点左右教室关灯,回来后再听磁带看书到12点45,然后通过广播收听对外英语新闻节目,1点一刻休息,然后,睡觉时间有4个小时。
《新京报》:休息时间够吗?
张:够了,现在可以多睡一会了。1999年开始,领导看到我很爱学习,让我不用接早班了,时间就更多了。
《新京报》:在英语学习上,你最大的体会是什么?
张:很多感受,总重要的是掌握好自己的时间,要做自己“时间的经纪人”。我的意思就是说,要最充分地利用好每一分钟。比如说,我们每天中午吃饭的时间是15分钟,我就用7分钟吃饭,剩下的8分钟背英语。再比如说,我在泡方便面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看包装袋上的单词,面泡好了,单词也都记住了。到后来我考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时候,单词背得很少,都是平时的积累。
《新京报》:很多人都怕考试,你好像不是这样。张:开考有益。学习英语的人,必须首先热爱考试。现在很多人说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没用,错。很有用,非常有用。练口语怎么练?练听力怎么练?其实四六级考试就汇集了我们日常口语交流的最常用的句子,那些考试的内容如果你全部弄懂了、吃透了、说出来,那你的英语就和老外差不多了。
《新京报》:考托福你也是要证明自己?
张:确实就是这样。四、六级考试,我是要通过一个权威验证来检验自己的学习;托福是更高级的考试,我更想看自己考得怎么样。另外那段时间考托福特别热,我也有一点出国的想法。
《新京报》:为什么又没出国?
张:想法毕竟只是想法,我根本不具备出国的条件,买一张飞机票的钱都没有。考完托福,知道自己在语言上出国是没问题的,OK,心里感到很满足。
不离开清华———想为外来工创造学习平台
《新京报》:现在你的精力主要放在哪里?
张:英语好只是一种技能,必须还要具备其他的素质和技能,这方面我还非常欠缺。我在读北大国际贸易专业,属于成人高考,顺利的话今年就能拿到本科证书。
《新京报》:下一步怎么打算?
张:现在方向还没有明确,我还必须加强学习。
《新京报》:很多人都关心,以你现在的名气,还会满足于在清华做一名厨师吗?张:做饭,很有意义,厨师对清华的贡献也很大。但我说希望将来有机会会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这个有意义是什么概念呢?第一,所做的工作要更有利于国家、社会;第二,更有利于自己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新京报》:有没有一些初步的想法?
张:有,我想做一个教育培训的机构,针对外来务工这一块,给他们创造一个学习的平台,包括法律、外语、电脑等等技能培训,但这只是一个想法。
《新京报》:有没有这种可能,清华把你从饮食中心抽调出来,去做一些学术性更强的工作?
张:这个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新京报》:你希望在不离开清华的情况下,实现你更大的人生价值?张:……这样最好。
拒绝高薪———不能浮躁,现在活得很有价值
《新京报》:你现在很有知名度,有没有企业邀请你加盟?
张:有很多,包括一些教育口的。
《新京报》:恐怕薪酬也不低?
张:最高的有开到八九千块钱一个月,我讲四十分钟课他们会给我开三百块钱。《新京报》:你不动心?张:没有。我觉得一个人应当不能太浮躁。
《新京报》:面对高薪,你真的不动心?
张:要是为了钱的话,我可以马上辞掉我的工作,包括我可以做一个记者,已经有报社聘我做记者了。但如果我这样做的话,我就是被媒体的报道冲昏了头脑。他们为什么会给我开这么高的薪水?我想还是受到了新闻的影响。
《新京报》:你觉得他们更多看中你现在的名气?
张:对。所以我觉得不能浮躁。如果没有媒体的帮助和报道,我也同样能找到同样的工作,这样就会更踏实,会更轻松。
《新京报》:包括你现在尽可能地推掉媒体的访问,也是想迅速冷却?
张:是,这是必须的。我希望通过《新京报》表达两个意思:第一,我不想再接受媒体朋友们的报道,我想安静地生活;第二,我很对不起所有给我写信打电话的人,我不可能给每一个人回信,但我目前在写一本书,书稿出版之后我会送给你们。
《新京报》:就是这本“自强不息学英语”。
张:这是暂定的名字,希望九、十月份能出版。我还打算用三年时间再写三本书,一本是关于英语学习的,一本是关于我个人经历的,还有一本是我自己构思的小说。我从农村走向城市,现在已经是整整十年了,我的所见所闻,我的一些感受,和我的生活的一些反差我想写出来,而且我还很希望它能够被拍成电视剧。
《新京报》:这样恐怕你就会越来越热了。
张:呵呵,我不想热,但是我要做一些事。
《新京报》:写这三本书就是你所说的有意义的事?张:是的,很有意义。现在,我收到很多来信,我都觉得我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成了社会的一部分。
为什么我接受你的采访呢?我觉得让更多的人了解我的故事,现在好像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义务。好多人写信告诉我,他们重新拿起了英语书去学习,而且说一定会像我学得一样好。我从来没想到像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打工者,还会给社会带来这样的价值。就目前来说,我活得很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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