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最近在朝日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说,他每年都要去参拜靖国神社。这使人们感到小泉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意欲一条道走到黑。
从实际利益上看,日本政客参拜靖国神社只能使之在亚洲越来越孤立,而日本未来的发展却越来越依赖周围的亚洲邻居。不少经济学家指出,目前日本的经济复苏,主要还是得中国发展之益。以如此挑衅性的行为刺激像中国这样重要的邻居,以一般的理性甚难理解。
要解释这样的行为,首先需要看日本战后的历史。
二战后日本被美国占领,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足以与美国争胜,索性执行战后首相吉田茂制定的“吉田路线”:集中精力恢复经济,利用美国的军力保护日本的安全。为此,不惜在外交上完全追随美国。这一政策,使日本几乎没有在国防上花什么钱就享受了几十年的和平,获得经济起飞,被基辛格称为战后最成功的外交路线。但这一跪着挣钱的路线,给日本国民的心理上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日本人在道德上站不起来。
这一文化、道德层面的劣等感,还可以追溯到日本的传统文化。日本什么都出口,但日本的核心文化价值却无法出口。基督教传遍了世界,伊斯兰教主宰着西亚和北非,佛教征服了亚洲,儒学塑造了东亚文明。这些文化价值都是可以周游世界的。可你见过不在日本的神道吗?以神道为代表的日本价值观,与人类普遍的人文价值格格不入。缺乏这种普遍主义的传统价值,在全球化时代,使日本在文化上没有感召力,让日本人在道德上抬不起头来。结果,在道德上越是心虚,就越无法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同时,这种文化特殊主义的传统,也使日本人拒绝用人类普遍的价值准则来衡量自己,这也是日本与德国对战争认识如此不同的一个根本原因。
另外一点,则与中国有关。江户中后期,日本经济发达,渐有超过中国之势。在日本的思想家特别是国学派中,发展起来一种对中国传统专制主义政体有严厉批判的思想。这派思想认为,日本社会立足于以村为代表的社会共同体,是基层社会自治,中央权力十分有限。村落的百姓,因为守着小小的社会共同体,彼此有强烈的联代感,对共同体内的死者不会忘怀。反观中国,村落的自治薄弱,在专制皇权之下,分散的个人各顾各的营生,没有基层社会共同体中人与人的联代感和相互的关怀。社会不会自己组织自己,离了上面的权威什么也干不成,不像日本人能够把自己的社区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也是日本的制度和文化的优势所在。所以,这派思想认为参拜靖国神社作为一个传统风俗非保持不可。
不过,查一查历史,参拜靖国神社并非如右翼所称的“传统风俗”,而是19世纪末刚刚被创造出来的“传统”。日本本无什么靖国神社。明治政府从西方列强那里学来了公共纪念性建筑、公共庆典这类现代民族主义的“语言”,并通过与国家神道的结合,动员国民参与其“国家建设”(state-making)的过程。日本人死后,本是在家族中或村子里用自己信奉的宗教仪式祭奠,战死的武士也不例外。但明治以后,政府清理全国的宗教组织,建立靖国神社,将战死的人统一祭奠。由于日本马上开始了对外扩张,进靖国神社的许多是在海外扩张中战死的“英灵”。
日本死不认罪的态度,使其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竟无法在家门口的东亚地区充当政治领袖。更糟的是,战争问题将在二三十年后大大削弱日本政府在国内的权威。要知道,如今的“高龄少子化”,使日本人口严重萎缩,这一“单一民族”不得不寻求外来移民。最大的移民来源,无非是中国、韩国等这些当年太平洋战争的受害国。这些国家的人入了日本籍,有了政治权利,怕是不会对自己祖先的苦难无动于衷的。到时日本的政治家对自己的选民如何对应,大概还是他们目前顾不上考虑的问题。(薛涌:美国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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