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郁
一架军用轻型运输机低空掠过冀北山地的山峰,顺着一条山谷飞行,隆隆的引擎声回荡在群山中。
这架“运五”型飞机正在河北北部丰宁县境内执行勘查毒品种植物的任务。
这天是7月30日,清晨,天气晴朗,朝阳给群峰抹上一层淡金色。
8点25分,飞机突然撞在一条顺山架设的高压线上,“轰”的一声坠落,瞬间燃起大火。
飞机超低空飞行时无线电通讯受阻隔,因此两个多小时没人知道飞机失事。
飞机在空寂的山谷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燃出一片凄艳的光。
飞机上的乘员全部遇难。除了飞行机组人员外,还有3名公安禁毒勇士。他们是:河北省公安厅刑侦局禁毒科科长张云涛,河北省张家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王世平,张家口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缉毒大队大队长刘鸿习。一个37岁,一个43岁,一个47岁。
危险留给自己
空难的噩耗传到张家口市公安局缉毒大队已是7月30日10点多钟了。缉毒大队的院子里一片悲痛气氛。
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世平主管缉毒,平时就在缉毒大队办公,民警们几乎把他和刘鸿飞当成两个大队长。多年朝夕相处,他们与缉毒大队民警情同手足。张云涛虽然是省公安厅下来的,可他为人谦和,早和民警们都打成了一片。
缉毒大队的民警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中午,饭菜摆上桌,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飞机寻毒铲毒在张家口乃至河北也是个新鲜事,去年才开始。河北北半部近年来不断发现有人偷种罂粟,铲除罂粟已成为河北禁毒工作的重要内容。罂粟蒴果的汁可制鸦片,进而可提取吗啡、海洛因,而后者是最流行、危害最广的毒品。
目前尚不清楚罂粟的种植、毒品收购制作链条是如何形成的,但太行山区、燕山区以及再往北的军都山、大群山都发现罂粟种植地。
以往寻找和铲除罂粟基本上靠群众举报,靠缉毒人员步行探查。这样做,劳动强度大,效率也不高。2003年河北省禁毒委员会决定用飞机航测铲毒,空中寻查罂粟种植地,效果很好。航测一个月,就基本上摸清了可疑地区的情况。
在张家口公安局缉毒大队的会议室里贴着从空中拍摄的罂粟地照片。照片上这些地块隐蔽在山里,森林里,一块一块的罂粟开着灰白色的花,像一片片湖水。据说罂粟一般开红花,开灰白花的是新品种,蒴果很大,产汁多。
乘飞机寻查罂粟地是个苦差事。没有专用仪器,完全靠目测,人在飞机上探出身子向地面观察。“运五”型飞机的螺旋桨在机头,飞行中,强大的气流吹得人睁不开眼。飞机贴着山头山谷飞,忽上忽下,一般人一会儿就会头痛恶心、呕吐不止。张家口公安局缉毒队的人大部分都在飞机上观测过,大部分人都受不了。有的人乘坐一次,三四天缓不过劲来。偏张云涛、王世平和刘鸿飞都能扛得住。于是从去年到今年,他们共飞行三十多个架次,百十多个小时,张云涛一次没落,王世平和刘鸿飞参加了大部分飞行。有的年轻同志坚持要上飞机锻炼锻炼,王世平和刘鸿飞不准许,他们说:“我们都结过婚了,孩子也有了,万一有事也不怕。如果年轻人出点事,我们怎么向你们家人交待?”
不想,这段感人肺腑的话却成了可怕的预言。
平时就是英雄
“王支队、刘大队业务上在省里市里都是拔尖的。”张家口公安局刑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张克非说,“省里有了案子就会想到王世平,市里有了案子就会想到刘鸿飞。”
河北省公安厅刑侦局禁毒处副处长张桂琴说:“张云涛干工作,你可以一百个放心。”
1998年5月的一天,刑警队接到抢劫报案,王世平带领几名民警火速赶到出事地点。这是一个居民区,两个蒙面歹徒持手枪和匕首从一居民家抢去1.2万元现金。事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因受到恐吓,惊魂未定。王世平一面让其他民警勘查现场,一面和事主夫妇拉家常,不一会儿就把事主逗笑了。紧张心情消除了,事主的思维也活跃了。他们回忆了一些细节,比如事发前,男主人曾接到一个电话,拿起来对方没有说话就放下了。
王世平“腾”地站起身来,让一名刑警到附近查看有无公用电话,果然查到一家。王世平马上下去向看电话的人询问是否有两人刚来打过电话,回答有,于是又详细问明两人的体貌特征。他对茫然看着他的年轻刑警说,男事主接到的电话可能是歹徒在试探家里有没有人。
他立即把歹徒的特征通报给有关民警和特勤人员,没几天就找到了两个特征相似的人。实施抓捕时,正好碰上这两个人打车出去。王世平带着民警开车追出一段路后,果断命令开车民警用车拦下出租车,还没等其他民警反应过来,王世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拉开出租车门就将歹徒摁在车座上。
事后,从歹徒家里搜出了一把自制的手枪、一把匕首。
2001年12月25日早晨,市供电局一职工9岁的女儿在上学路上失踪。一名男子打电话来,称他绑架了女孩,索要10万元赎金。刘鸿飞协助桥西公安分局破案。这期间,连续多天,刘鸿飞早晨5点多钟就起床,在小姑娘上学的路上蹲点,希望能够发现一些线索。后来,事主说,歹徒几次打电话来,听声音好像是他家对门邻居高某。于是,刑警们暗中将高某控制起来,并找高某谈话。但高某神态自若,没有任何破绽,刑警们只好把他放了。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有一天刘鸿飞突然说,高某有一个IC电话卡,他会不会用IC卡向事主家打电话呢?于是刑警们将事主家的电话记录调出,在好几页密密麻麻的号码中果然有一个IC电话,在另一个市区。原来,在找高某谈话时,曾滞留他24小时,为防止意外,要求高某交出随身带的东西,其中就有一张IC卡。别人没怎么在意,刘鸿飞却留了心。
于是又把高某找了来,刑警假意说要收藏IC卡,问高某是否有。高某不知是计,很痛快地拿出了卡。刑警们立即到电信局查验,果然,这张卡上记录了打电话的时间和接电话号码,与事主接到的电话完全吻合。
铁证如山,高某只好低头认罪。原来这个表面老实的男子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凶手。他把小女孩骗上他开的出租车后,当时就勒死了孩子,把尸体扔到山里,返回来索要赎金。
从发案到侦破,一共14天。
王世平和刘鸿飞到底破了多少案子,几乎很难统计。
2002年张云涛从刑侦技术处调到禁毒处,2003年2月任科长。虽说是科长,科里科外就他一个人。河北禁毒工作起步晚、任务重,他刻苦钻研禁毒业务,熟悉全省的毒情。夏天禁毒铲毒,其他时间禁吸、戒毒、建立无毒区,每一项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条。
三个人,工作岗位都换过好几个,但每个岗位都干得很出色,多次立功受奖,有的还立过大功。
张克非在座谈会上含着眼泪说:“他们很早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是指王、刘二人。不过,这话也适用于张云涛。
永留人们心中
透过办公室窗户望进去,桌子上一把二胡很惹眼。这是王世平生前最喜爱的乐器。
王世平多才多艺,会多种乐器。民警们说他“有眼儿的都会吹,有弦儿的都会弹”。他不仅会二胡、笛子等民族乐器,还会吹萨克斯管。前一段到云南出差,买回把葫芦笙,喜欢得不得了,一有空就学着吹,没几天就吹得像模像样了。
王世平口才特好,肚里笑话也多,去哪儿哪儿就一片笑声。
刘鸿飞正好相反。他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他没什么爱好,就爱抽口烟,喝口酒,可在酒桌上也没什么话。他平常的兴趣就是破案,民警们说,他一上案子,全身的兴奋点就会被激活。他平常爱锻炼身体,身上功夫不错,47岁的人了,鲤鱼打挺还做得很利索。
张云涛介乎他们中间,不多说话,不会开玩笑,但忠厚老实,古道热肠。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觉得他是那种可以交心、托孤的人。
三个人性格迥异,可有一样是相同的:工作起来不要命。
王世平和刘鸿飞干刑警多年,一上案子,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事。不是领导不让回,是他们自己完全沉浸在案子里,全身心地投入,拿不下案子,恨不能不吃不睡。
张云涛去年搞飞机航测,一个多月都在张家口。今年7月又要航测,临走时9岁的儿子得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发高烧。他让妻子带儿子看病,自己提着行李就到了张家口。
对这种拼命三郎式的工作方法,王世平的妻子从来没有怨言。王世平忙完工作回到家,一头扎进沙发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看报。妻子做好饭,叫他才吃。有时太累了,回到家里脸也懒得洗。妻子拿热毛巾过来给他擦完脸再擦脚。妻子说:“他不管家,不顾家,我一点怨言没有。只要他干好工作,我就觉得脸上有光。”
刘鸿飞就没这么幸运了。夫妻俩常为他老不着家生气。妻子说:“我不求你升官,也不求你发财,只求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这点都不能给我,这夫妻一场还有什么意思?”
他就是没法给妻子正常生活。
他们的婚姻在三年前走到了尽头。两人协议离了婚。刘鸿飞觉得对不起妻子,把房子留给了妻子,又给女儿买了套一居室,自己搬进办公室。直到他牺牲,他一直住在办公室一间只有八九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
张家口公安局缉毒大队在一处小院落里,几排房子都旧了,但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王世平和刘鸿飞的办公室、文件柜都贴着封条。白白的封条暂时把这些物件隔离起来。
人们需要这种隔离,在特别悲伤的时候。
但这是表面的、暂时的。
他们的一切都将清晰地、永远地存活在人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