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徐楠　实习生　骆乐

　　浙西天滩的波纹

　　峡谷深处，溪水在叠石间积成清潭。一丛小瀑布悬出不到一米的白练，飞珠溅玉。

　　这是位于浙江杭州临安的浙西天滩景区。7月的一天，8个女大学生来到这里。

　　潭底，石斑鱼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我们想下水，那里可以让水从肩膀直冲下来。”有个女孩指着那道矮矮的流瀑，它完成了最后一丝吸引。

　　可是，没带泳衣。

　　导游姚硕琛的话很干脆：“已经是景区尽头了，不会有人来的，你们去玩吧。”几步之外，就是“游人止步”的牌子。

　　8个女孩陆续脱去身上的衣服。导游姚硕琛坐在几十米外为女孩们望风。她拦住了正来巡查的保安。

　　30岁出头的姚硕琛，是天滩景区导游组的负责人。五六天后，她在和同事聊天时无意间提到这件事，这让景区经理黄建光突发灵感。两三天内，8个女孩戏水的地方竖起了一块“女宾裸泳区”的牌子；另一处潭水边，也竖起了“男宾裸泳区”的牌子。景区计划先试运行一段时间。

　　然而刚进入8月，黄建光就觉得不安了：很多人对着牌子拍照，有人没进景区就忙着打听，到了跟前就议论纷纷。记者开始上门了，越来越多。

　　但裸泳区却没有人来游泳。

　　大约8月3日，黄建光决定把撤掉牌子，它们竖起来还不到半个月，“我们一开始想搞个参与式的新项目带动一下客源。现在觉得还是慎重点好。”

　　黄建光耐心地接待所有的记者。面对镜头和采访机，他反复说着一句话：“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个地方很隐蔽，就像个天然包厢，安全得很。”

　　和8个女大学生在一起那天，导游姚硕琛很坦然。可现在她开始面露难色：“那8个女孩的父母要来找我算账可怎么办，人家可能觉得这事影响孩子的名声。”

　　据报道，杭州市旅游委员会政策法规处石处长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景点搞噱头。浙江省旅游局办公室工作人员表示：“如果这个项目上报，是不会得到审批通过的。”

　　裸泳的现实处境

　　裸泳在我国法律中并无明文规定，设立裸泳区也没有被明令禁止。仅裸泳行为本身，可能涉及的法律就一条：《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19条的“扰乱公共秩序”。广东省公安厅治安管理处工作人员表示：裸泳是否“扰乱公共秩序”，要根据具体情况才能作出判断。

　　在公众中，两种声音同样清晰：一曰当众裸露有伤风化，穿衣蔽体是文明的第一步，怎能背道而行？一曰只要不妨碍他人，裸泳是无权干涉的自由。

　　然而，就算争议再怎么激烈，裸泳的现实处境却是相当明确的：

　　太原市的记者拍下了“神色坦然”的裸泳者，报道认为此举“不雅观”。

　　上海《新闻晨报》曾报道一中年男子在臭水浜中忘情裸泳，“110”、“119”相继出警制止。报道称，“民警、消防警携手动用专业设备，总算将这一有伤风化的事件妥善处理。”

　　成都一男子在公园里当众裸泳，据当地媒体报道：“岸上游客纷纷捡起石子、泥块，雨点般地砸向该男子，男子连连大叫，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逃也似地爬上了岸。”

　　还曾有过裸泳者被处以治安拘留处罚。

　　在国内，公开的裸泳场所其实已不乏“先行者”。

　　四川瓦屋山国家森林公园的玉屏山度假村，于2002年开发了森林裸体浴项目。总经理沈淑珍说：“游客很有这种需要，有需要就有存在的必要。”她认为，这是“精神上的需要”，因为现在“回归大自然的愿望很迫切”。裸体浴项目的相应管理工作包括：安全保卫，避免男女混浴，为游客看管财物等等。2002年参与这一项目的游客有上千人。

　　黑龙江省鹤岗市萝北县开发名山岛天体浴场的设想，一度也被传得沸沸扬扬。而当记者的电话接通到名山镇政府后，对方明确表示“没有这个项目”，其他情况一概“不知道”。

　　“模特风波”与裸泳之辩

　　惟有对身体的尊敬，才是衡量裸体行为最核心的标准。这是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刘大鸿的主张。

　　刘教授曾对近代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第17届西画系毕业班的一张“课中留影”做过专门探访。照片上，男女师生微笑着，自然地簇拥在一起，惟有一名女子向后侧过脸，只定格了一个侧影。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首先注意到她。因为，她全身一丝不挂的自然肤色极为特别。1926年，刘海粟复信当时的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力陈美术教学中使用人体模特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这位年轻的上海美专校长，顶着“伤风败俗”的责骂，成了中国公开引入人体模特的第一人。

　　在海边长大的刘大鸿喜欢裸泳，“到深海处我就脱了短裤，在海滩边是没有办法，因为我不能妨碍别人的感受。”

　　刘大鸿主张：“裸泳本是很自然的，不应是法律或者行政手段介入的领域。但是从中国的现实出发，也许将来裸泳的人多了才会出现一个比较自由的阶段。”

　　浙江大学校园里，衣着时尚的大学生告诉记者：“别人裸泳可以接受，我自己可没那么前卫。”有女生说：“就算没人看也怪兮兮的，不自在。”

　　57岁的游客高如兰说：“如果不妨碍别人，这也没什么。可是在我们这么一个国家里，别人会说他神经病，被人说是神经病总不是什么好事。”

　　追忆着1920年代的“模特风波”，刘大鸿教授说：“虽然现在都21世纪了，但我们某些方面可能比那时还落后。我的德国朋友到画室来，拍张照片都很难；有时候我在画室布置景物，摆条长统袜都不行，领导认为不妥。过去那个年代社会很封闭；现在社会开放，却有那么多人自闭，有各种各样的心理和精神问题。人们已经习惯了接受外界加到自己头上的标准，渐渐忘了什么是自我的需要。”

　　陈先生从事广告工作多年，他认为，人体模特与裸泳，看上去有共通之处，但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是专业需要，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进行；而裸泳则是社会行为，发生于大庭广众之下。人类从不穿衣服到穿衣服，是一个文明进化的行为过程，人类不能逆“天”而动。

　　“我在我的浴缸裸泳”

　　对于裸泳，很多受访者的第一句话是：“外国好像挺多人习惯这个的。”德国是裸体的大本营。1906年，一本出自德国人之手的《裸体》，成为近代裸体主义起源的标志。裸体主义者最具挑战性的主张是：文明社会使人把羞耻和裸体联系起来，但如果大家都不穿衣服，这种羞耻心就会消失，自信心就会增强，还会开始欣赏人体的优美和尊严。

　　一位游客这样描述他在德国看到的裸泳场面：“我对此事的惊奇其实并不在于有那么多人裸体，而在于所有裸体的人都那么自然，没发现有人用下流的目光去盯着别人看，他们赤裸着身体一跃入水的刹那间，我能感觉到他们有多么舒坦，多么无拘无束。”

　　但高如兰却很担心：“有了裸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肯定就会进来。就算你景点不这么想也没用，总有人要不惜手段去赚钱。”南京紫霞湖因为相对宽松的游泳环境而闻名，但随后就孳生了色情陪泳等丑恶现象。

　　但也并非没有和谐的范例。

　　松花江公路大桥下的一大片滩岛，近年来得一名号———“光腚岛”。那里是哈尔滨一些日光浴和裸泳爱好者的固定活动场所。

　　松花江边长大的李洛告诉记者，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这群人的存在。每年5月底、6月初到10月，日光浴和裸泳持续整个夏天，“他们多数40岁以上，全是男的。”途经“光腚岛”的游船票价直线上涨。岛上的人们会对游船上的客人招手示意。这个时候，裸体的从容，蔽体的反而羞涩。

　　哈尔滨市民与他们相安无事，“有上百人已经习惯了野浴的方式，风雨无阻天天去。”李洛亲身探访了这里，他用“原始”、“放松”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往细沙上一躺，就觉得剩天剩地剩自己了”。

　　李洛认为：对水的感情，以及北方特色的豪迈宽容，让这种共存得以延续。

　　一位有“乐水”情怀的诗人写道：

　　手边的冰咖啡热了。

　　文章结束了。

　　我该去试试水温了。

　　我在我的浴缸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