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首部公映影片《世界》将于11月面市。10年走来,终摘掉“地下”标签的贾樟柯将如何面对艺术、官方、市场“一仆三主”新的困境
本刊记者/李径宇
“每拍完一部电影,我就会大病一场。”在开门迎进记者的时候,贾樟柯病恹恹的自嘲。尽管是白天,贾樟柯处于半地下的工作室里面仍亮着灯。那种类似上世纪农村生产大队的铁皮灯罩,给灯下的桌子周围聚拢了一圈昏黄的光晕。
墙上,并排张贴着他的前三部电影的海报。对于中国大陆观众,这三部电影和这个工作室的处境一样,被称为“地下电影”。也正是这三部“地下电影”,奠定了贾樟柯“第六代导演领军人”的地位。
而眼下,贾樟柯在重获电影局批准的导演身份后,用72天的时间拍摄的第四部电影《世界》,已经全部制作完毕,并入围今年威尼斯电影节,11月左右将在全国公映。
“关于《世界》:每一个导演在所有的电影里总要保持一些基本的东西”
贾樟柯介绍说,从1993年到北京10多年,一直想拍一部关于城市这个空间里面的人的故事。而去年在深圳时,演员赵涛向他聊起自己在深圳“世界之窗”工作一年的经历,当时她在那儿做舞蹈演员。贾樟柯发现“世界之窗”恰好给其带来一个观察城市的视角,而且是讲全球化背景下,中国城市里的故事。
在《世界》里,男主角是保安,女主角是舞蹈演员。人物都不善于表达自己,而是通过舞蹈,作为沉默的表达,能把内心世界解释出来。
其实在贾拍的四部电影里,都有歌舞的元素,他说他特别喜欢用歌舞的形式来表达人物的情感和情趣。
新闻周刊:《世界》的风格,比前三部有什么变化?
贾樟柯:《世界》的表现手法、叙事结构,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叙事结构,这次也是新的实验。
这次我们用了大量的主观配乐,而且用了我以前没有尝试过的电子乐形式。
另外,影片中用了6段flash动画,将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结合起来,这样一种跨媒体的影像风格,是以前电影里没有的。
新闻周刊:6段flash,是剧情需要,还是商业需要?
贾樟柯:剧情的需要。我的电影里,没有因为商业的需要做些什么事情。
新闻周刊:对你一贯的风格,在《世界》里有多少变化?
贾樟柯:我觉得,每一个导演再变,但在所有的电影里总有一些基本的东西是要坚持的。
虽然《世界》里我的风格有些变化,但我对中国当下生活的观察和对普通人的关照不会变,我热爱的人群,还是以小人物为主。
新闻周刊:这是你第一次和上海电影厂合作,能得到什么?
贾樟柯:公映。
新闻周刊:这是你的第一部大制作的电影,也是你第一次直面中国大陆的市场,投资方有没有给你压力?
贾樟柯:他们刚开始计划投资800万,后来追加到了1000万左右。但投资方并没有给我任何压力。他们主要做一些行政管理,创作的事不干涉。这是我的一个条件:请我拍电影,一定要给我100%的创作自由。后期制作完后,上影很满意。
新闻周刊:你如何考虑你电影的市场?
贾樟柯:独立不等于没有市场。我以前平均每个电影都销售到20个国家和地区以上。只可惜到这部才到大陆市场。为此,我们准备了一个很好的针对大陆市场的方案。
新闻周刊:你的“御用”演员赵涛和王宏伟,好像没有和其他导演合作过?
贾樟柯:王宏伟也拍过别的电影,比如《巴尔扎克的小裁缝》。赵涛基本不接别的导演的戏,她自己有工作。
“地下导演的阻力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大。能走多远是我个人的选择”
新闻周刊:你的剧本都是自己写的?
贾樟柯:都是自己写的。我才拍四个故事片,正好都是自己心里想拍的东西。写剧本时最苦,是一场孤独的长跑,没有人能帮我。
新闻周刊:你的电影一直在国际获奖,这带给你什么好处?
贾樟柯:它让投资者对你的电影产生了信任感——这是获奖后惟一的好处。其它的只不过是片刻的欢乐,不能吃,也不能喝。
新闻周刊:如果有人让你拍投资很大的商业片,你会去拍吗?会影响你的风格吗?
贾樟柯:我不是那种订货式的导演,我有自己的拍摄计划。
我刚拍完的《世界》,算是一个大制作。接下来,我会拍一个投资非常小的叫做《静物》的纪录片。实际上,我规划自己的电影,总是一大一小。这也是长期投资我的投资方比较接受我的一个制片节奏。
新闻周刊:你以前拍的电影,都以自己在山西的成长环境为背景。你觉得,更多的是你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你的电影,还是学校的电影理论?
贾樟柯:最主要是生活。
一个人表达的愿望和创作的冲动,很少是从电影到电影,而是从生活到电影。我觉得电影是自己惟一的爱好,我喜欢这种表达方式。
新闻周刊:现在很多人担心,走到地上之后,你的风格还能走多远?
贾樟柯:我明白你的这种担忧。其实,相关部门对电影宽松的认识,还有整个社会对电影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阻力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大。
愿不愿意继续走下去、能走多远的问题,这些都是个人的选择。
“观众与‘第六代’导演间有10年的落差。他们要接受和适应这样的电影,需要时间”
新闻周刊:你的电影的主人公们,通常是一种焦灼和挣扎的状态,他们更多的是生存方面的挣扎,还是内心精神方面的挣扎?
贾樟柯:我觉得是多方面的吧。当然,人最深层次的痛苦,首先还是生活表面的东西,值得关注。对普通人来说,生存的压力、钱,这些都是基本的问题。如果我们中国大陆导演逾越这个层面,直接进入到精神层面,是非常不客观的。
新闻周刊:现在一些人在说第六代导演时,觉得你们总是通过小人物承载的故事来表现很边缘性的价值观。你认同吗?
贾樟柯:我不这样认为。边缘化是当代中国很重要的社会现实,它是将大量的原来很主流的人群变得非常的边缘,比如工人。所以你很难说,什么是边缘,什么是主流。
对普通人的观察,它不等于是一个边缘化的观察。
新闻周刊:这两年,许多人都在讨论地下导演转到地上之后“见光死”的问题,你怎么看?
贾樟柯:我觉得这跟电影质量的关系不大。因为,独立电影有10年的历史是不被公众了解的,我们创作的方法,观察中国的角度,对观众来说是陌生的。
我喜欢用“时差”的说法——10年里面,这些年轻导演所探询和寻找的东西,没有与观众同步。要接受和适应这样的电影,对观众来说需要时间。
但是有一点,就是在大部分年轻导演的电影里,有一种真正的民主性。这种民主性表现在没有强加给观众一个观点,让观众被动的接受。我觉得这是现代电影一个特别明显的标志。问题是,这样一种电影的精神,普通观众还没有习惯来接受。他们都会问,你在说什么,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同时,我们市场经验还不是很多。大部分第六代导演(的作品),是在这一两年才被允许在国内公映。
我们不像上世纪80年代初的导演,整个文化、整个国家进取的方向,都在推动他们的事业。今天,我们完全是在一个经济运动里面,去做一个文化事业,这是很吃力的。这种吃力,不单是电影的吃力,所有的文化的部门都非常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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