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话题：如此一家人

　　播出日期：2004年9月5日

　　内容简介：张霞的丈夫死后，她和公婆因为住房问题打起官司。公婆最后答应补偿张霞4万元钱。但住房官司刚打完，公婆又发现他们的孙女小静的爸爸竟然不是张霞的丈夫，他们认为小静是张霞与别人“通奸”所生，但张霞对此予以否认。

　　在北京街头一家普通的报亭内，一个中年妇女不声不响地忙碌着。这名妇女名叫张霞，2002年年底，他的丈夫从他们家阳台上跳了下来不幸身亡了。他的丈夫李勉是一名智障残疾人，他生前和妻子关系十分融洽。据了解，李勉可能是由于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而跳楼身亡的。

　　丈夫的离去让张霞和年仅13岁的女儿痛苦不已。可这丧夫之痛还没有过去，她的房子又失去了。这套房子原来一直是张霞和丈夫女儿三人居住的。张霞说，丈夫死后不久，公婆就要她从这套房子里搬走。张霞的老家在山东的乡下，十几年前嫁到北京，但户口一直没有解决，也没有正式工作，丈夫是一个智障残疾人，没有劳动能力，一家人的生活主要靠她在街头卖报维持。为了这个家，她辛苦了十几年。那公婆为什么非要她离开呢？

　　公婆的家人解释说，他们最初叫张霞搬走是由于他们家有一个风俗，人死后要在他生前居住的地方举办一些祭祀活动，他们要张霞临时将房子腾一下。可没想到张霞不同意，双方为此闹起了纠纷。据了解，这套房子是张霞的婆婆从娘家继承过来的，房产证写的也确实是张霞婆婆的名字。公婆认为张霞不听话还和他们吵闹，他们有权不要张霞住在这套房子里。

　　无奈之下，张霞只好拿着自己的东西搬出婆家。自从那以后，张霞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这次记者去采访时，公婆已经将这套房子租给了别人。张霞认为，她和丈夫是合法的夫妻，她对这套房子有继承权和居住权，她将公婆告到了法院，要求公婆将这套房子还给她。2003年元月份，在法院的主持下，公婆答应补偿张霞4万元钱，张霞不再主张这个房子的继承权，另外租房居住，并且在法院达成了正式的调解协议。

　　但出了法院，公婆并没有将这4万块钱给张霞，而是和张霞打起了另外一场官司。张霞的公公讲，之所以和张霞打官司，是他们发现张霞的女儿小静不是张霞和她丈夫的亲骨肉。在当地公安机关的亲子鉴定书上面显示：张霞的女儿小静和丈夫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张霞的公婆认为，小静是张霞和别人“通奸”所生的，这种“做法”欺骗了他们的感情，深深伤害了他们，张霞应当对这种伤害进行精神损害赔偿。面对公婆的诉讼，张霞承认，女儿的亲生父亲确实另有其人，但她否认是和别人“通奸”所生的。

　　张霞说，婚前她在老家有一位男朋友并怀上了对方的孩子，但还没有结婚，男朋友就因车祸去世了。一个未婚的大姑娘怀有身孕，这在农村是不可想象的。这个时候，刚好公婆到乡下给患有残疾的儿子找媳妇。通过媒人，找到了张霞的父母。张霞说，当时她父母将她未婚先孕的事情给公婆都讲了，公婆表示同意，她才嫁到北京来的。

　　女儿小静的身份公婆心理很清楚，并不是她和别人通奸所生的。但公婆并不承认张霞是怀着身孕嫁到他们家来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张霞的公公给记者出示了一份由他们家亲戚朋友出具的证据。这份证据显示：张霞是1989年6月份举行的婚礼，而张霞的女儿是1990年6月出生的。这也就是说，从张霞“结婚”到女儿出生，中间整整有12个月时间，而一般人怀孕只要10个月。从这点推算，张霞不可能是婚前怀孕的。但张霞认为这份证据是公婆家的亲戚朋友出的，不可信。

　　张霞拿出了她认为最有力的证据：结婚证。结婚证上面显示，她领结婚证的时间是1989年12月份，她说她是1989年12月结的婚，也是12月份举行的婚礼，并不是这份证据上所说的1989年6月份。如果按结婚证上的时间来推算，结婚前张霞确实应当怀有身孕的。但公婆家人对张霞结婚证的这个时间也不认可，公婆说他们是6月份办的结婚典礼，12月份补办的结婚登记照，而现在张霞就是拿12月份补办的结婚登记照作为证据的。

　　那么，张霞到底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婚前是否怀孕，由于时间太长我们已经无法查证。2003年6月，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了判决。法院认为无论张霞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无论是婚前怀孕还是婚后怀孕，如果她没有证据证明她怀有别人孩子丈夫家是事先知道的，那就违反了夫妻之间相互忠实的义务。从法律上讲，她就损害了公婆的感情。法院判决张霞赔偿公婆精神损失费3万元。

　　这个判决让张霞觉得很委屈。她说当年她未婚先孕的事情只有她的父母、媒人和公婆知道，可当年的媒人已经去世了，而她的父母作证在法律上又无效，现在只要公婆不承认她就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张霞不服，向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诉。但二审法院维持了原判。

　　这场官司以公婆的胜诉而告终，但它却将一个13年前的秘密，小静出生的真相揭露了出来。这给年仅13岁的小静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她在一篇名为《小蚂蚁》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我觉得有时候人们误会了蚂蚁，一旦发现它在自己的身上就立即把它捏死，也许它是被风刮到你身上，也可能是不小心从某处掉到你身上，可是它的命运却掌握在人的手中。

　　同时，这场官司也为公婆和小静13年的亲情划上了句号，这点让公婆至今都无法接受。他们最疼爱的孙女离开家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自从这起亲子鉴定官司开打到现在，小静始终没有回到张霞公婆身边。既然如此，公婆为什么非要打这个亲子鉴定官司，将小静出生的真相揭露出来呢？

　　公公讲，小静的爸爸死后，亲戚朋友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小静长得不像他李家人。为了给死去的儿子讨一个公道，他们私下带着小静去做了一个亲子鉴定，没想到真的不是他们家的骨肉，这让死去的儿子怎能瞑目，所以他们不得不打这个官司。

　　但张霞否认了公公的这个说法。张霞认为，如果仅仅别人议论小静长得不像丈夫，那她和丈夫结婚十几年了，女儿都13岁了，为什么丈夫没死之前公婆不去做亲子鉴定，非要等到丈夫死后才去做呢？她认为公婆之所要将小静出生的真相公开并闹上法庭，真正的原因是前面那个房屋官司。张霞说，官司结束后，公婆曾经对她说只要她放弃那4万元，他们就不把小静的事声张出去。

　　但公婆和家人对此坚决否认，并认为这两场官司没有任何内在联系。失去丈夫、失去了家并且输了官司的张霞，现在和女儿小静一起在外面租了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平房，娘儿俩相依为命。而失去了儿子又失去孙女的公婆，虽然赢了官司，但至今还无法从这一连串打击中缓过来。

　　主持人：今天我们请到演播室的嘉宾是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的范愉教授。范教授，现在首先考虑的是房子问题。作为张霞和她的女儿来讲，有没有法律上的依据能够继续在这个房子里住下去？

　　范愉：因为这个房屋的所有权人是公公婆婆，她们母女能不能继续使用这个房子，从所有权关系上确实是不明朗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在家庭关系中，由于特定的身份连接，之间可能会产生一定的权利义务关系。这个妻子是个农村妇女，她到城市之后既没有户口也没有自己的居住地，所以她就跟这个家庭结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实际上她分担了这个公婆照顾儿子的责任，所以她应该获得相应的补偿。

　　所以当丈夫去世之后，这一对孤儿寡母的生存问题首先就应该成为她公公婆婆考虑的问题。他们至少应该保留母女在这个房间居住的权利。再退一步说，即使是这个房子他们要出租，母女也应该有优先的居住权或者承租权。

　　主持人：说到这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问题，我突然想到我们《今日说法》以前播过的一个案子，一个做父亲的发现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做了鉴定之后，同样到法院向妻子提出要求赔偿。

　　范愉：这个案子是爷爷奶奶提出的赔偿请求，夫妻双方都有对等的相互忠实的义务。但是所谓的配偶权，是指夫妻双方的一种相对的权利，也就是说这样的一种对比如说不忠实行为，主张权利的只能是配偶一方，其他第三人没有权利主张这种权利。其二，因为这种权利在存在着放弃或变更的可能性。当一个丈夫爱妻子的时候，明知妻子在婚前可能怀有他人的孩子，但是他认为这个问题对他不构成障碍，他仍然可以结婚。在这种情况下，他实际上承认妻子所怀的孩子为自己的子女或继子女。世界各国的通例都是将其推定为婚生子女，而且他所怀的孩子享受跟婚生子女同等的待遇，一般法律不支持对所怀的孩子提出质疑，比如说做亲子鉴定，或者由其他人主张权利，因为这可能涉及到对未成年人权益的伤害。

　　主持人：我们从刚才这个片子也看到这个孩子写的一段日记，我觉得从她那种笔触当中，流露出来的忧郁和伤感远远超出了13岁的孩子的心灵所能承受的范围。这个案件当中存在着好几方的利益。张霞要在这个城市继续生活，她有自己的利益，作为公公婆婆来讲，无论是房子还是孙女，他们也有很多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有一方很重要的利益就是这个13岁的孩子，三个利益摆在法官面前，法官应该怎么来选择？

　　范愉：法律的精神是公平和正义，一个未成年人或者一个妇女，她们的生存权应该是优先考虑的。如果在这个家庭中她们被扫地出门了，那么她们的生活状态就会非常的糟糕。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判母亲张霞承担精神损害，就会使她们的生活状态继续恶化。这样不是一个很好的法律效果。我们中国古代社会妇女的地位非常低，丈夫可以随便地休妻，但是甚至有一条法律规定，如果在妻子被休弃之后她无家可归，生活无着是禁止休妻的。

　　主持人：风俗有善良风俗和恶俗两方面，不能因为说我们家里要祭奠就把人家扫地出门，不能因为我们要关注到血缘关系，就侵害未成年人利益。在任何的情况下，十几年以前的事即使是过错，今天她的生存权仍然是应该优先考虑的。尽管这个官司现在已经结束了，但是张霞和她的女儿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也希望大人们能够放下自己心中的这种恩怨和纠葛，去关注一下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去发现什么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情感。感谢您关注本期《今日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