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八六级学生在“真不同”饭店聚会,邀我参加。我环顾四周,似乎少了一个人。
“高阳呢?”我问。
热闹的气氛突然凝固了。连伶牙俐齿的主持人也嗫嚅起来。“他出事了,刚判了十五年。”我惊骇不已,但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作为某大厂财务处副处长的高阳,贪污挪用公款二百八十万元,年前东窗事发,老母气死,妻子离婚,私家小车和豪宅被没收。这孩子在校时成绩好,能力强,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我教他们语文课,师生关系甚洽。他早年丧父,家境贫寒。记得高二时,中秋节不放假,家长们都来给孩子送月饼。高阳的母亲没钱坐车,步行三十里,从那偏远的小山村来到学校,给儿子送来了一兜黄面饽饽,母子俩都哭了。高阳在作文中写道:“最后吃月饼的人,是吃世界上最好月饼的人”往事如烟,我的心微微发颤。
我决计要去周口监狱探望高阳。学生们选了俩代表,开车陪我去。“老师,带点什么吧。”学生问。“就拿几块家乡月饼,或许能唤回他的良知。”据传高阳也是从月饼上犯事的,有权有钱了,耍大了,送礼的人多了,他家楼道垃圾洞里,被扔掉的霉变的肉、火腿和上千元一盒的“七星伴月”月饼成堆,后来有人举报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高阳,是在两年前的中秋之夜。他刚提了副处长,带着妻儿来报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妻子怀抱一只金丝犬,竟用“乌风斋”高级月饼喂它,那一块儿九十元呢,狗嗅了嗅,不吃,则随手扔掉。我当时尽管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当官的奢华一点,世风皆然,又何必少见多怪。不料两年后师生相会,竟在大墙之内了。
周口监狱是豫东最大的一座监狱,押有人犯数千人。隔着玻璃墙,我看见了在民警看护下走过来的高阳。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竟满头白发,佝偻着腰,往日的容光全不见了。最可怕的是那目光,一种呆滞和无奈。世事沧桑不可量,座上宾和阶下囚,竟是一步之遥。他看见了我,先是惊讶,继而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们通过话筒讲话。“阳阳,事已如此,你也不必多虑了。安心改造,会减刑的。”他长吁一口气,闭目,沉默。“老师,你打我吧,狠狠地揍我吧!”他用头撞击玻璃墙,震得话筒“嗡嗡”作响,旁边的警察用严厉的眼光制止他。好大一会儿,他才恢复常态。我忍不住问:“阳阳,你和媳妇一月三千多元,也算丰衣足食,这是为什么呢?”“贪婪害了我。”他痛苦地摇摇头,“厂里管得又松。”我把拿来的月饼递过去。高阳捧着看着,泪如雨下--
十天后,接到了高阳的一封信:“身陷囹圄的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吃月饼的人,是吃世界上最好月饼的人。但不属于自己的,哪怕金饼银饼,也万万吃不得,吃了必遭报应!我不知能否熬到出狱那一天。老师,我的事你可以对现在的学生讲,写成文章,告诉他们。拜托了--”
(注:人物为化名)来源: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