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前任总裁格里各·戴克在其回忆录中反复要证明的是，维护BBC的新闻独立，是他离职的主要原因

　　◎李孟苏

　　戴克揭开“内幕”

　　8月29日，BBC前任总裁格里各·戴克的回忆录节选在《观察家报》上发表。戴克的回忆录《内幕》由哈泼·柯林斯出版社出版，9月20日才正式上市。戴克的自传，期待的人还是很多，大家都希望他在书中披露唐宁街、BBC处理凯利事件的内幕。果然，率先发表的这部分章节题目就是《布莱尔如何出卖了我和BBC》，详细记录从去年5月29日至2004年1月29日这8个月内政府和BBC之间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激烈冲突，主要涉及首相、唐宁街新闻主管坎贝尔、BBC委员会。

　　出版自传，给了戴克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大倒苦水，说说自己在政府压力和新闻独立之间所受的夹板气。当然，因为戴克的自传，布莱尔政府、其伊拉克战争政策、吉列根报道、凯利自杀、赫顿报告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BBC没有回应戴克的回忆录。不过恰恰在前一天的8月28日，吉列根在爱丁堡国家电视节上发表演讲，批评了屈从于政治压力的BBC委员们。他援引记者约翰·洛伊德新著《媒体对我们的政治都做了什么》中的观点，谴责媒体对政府行为的犬儒主义。台下听众席里的BBC现任某高层立刻站起来反驳，会场成了议会辩论厅。

　　我们都被布莱尔骗了

　　关于被广泛批评为替布莱尔和国防部开脱了责任的赫顿报告，戴克指出，早在赫顿报告发布前几个月，布莱尔就知道自己会摆脱干系。他的一个智囊曾对工党的一个重要人物说过:“放心吧，我们已经定好了结论。”

　　戴克对布莱尔的批评，主要集中在:首相干涉了BBC的新闻独立和公正。从个人观点来说，戴克反对萨达姆，认为没有他世界会太平很多。但是他也认为，“BBC的立场应该是中立、客观的，有责任把记者看到的实情告诉公众，而不应该仅仅充当政府的宣传机器”。凯利死后，政府加紧了对BBC的控制，一位内阁大臣对记者说:“BBC的问题就在于有了太多的钱和格里各·戴克。”

　　在自传中，戴克说，在伊拉克战争爆发前三天，首相曾经给他和戴维斯分别写了一封“恐吓性”的信，试图施加压力，希望BBC按照政府的口径来报道伊拉克战争。给戴克的信上写道:“我相信，不止是我一人相信，你们没有把握好支持和反对、新闻和评论、伊拉克政权的声音和反对党的声音、我们的外交同盟和外交对手之间的平衡。”这封信，在戴克看来，是布莱尔给予BBC的打击之一。

　　戴克和布莱尔算得上老朋友。“我第一次见到布莱尔大约是1980年。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特别是他那年轻的脸庞和高尚的口音，在我走动的圈子里显得很不寻常。他对我说，他是个出席高等法院的律师，但他最想做的是效力于国家，我真诚地以为他是想做个牧师。他解释说，他想通过竞选工党的下议院议员来为国效力。”

　　戴克当时认为布莱尔的想法有些天真。他认为工党并不多一个大律师，但是，1997年布莱尔竞选成功，当上了首相。庆祝晚宴上，戴克的朋友议论说，布莱尔是历史上第一个看上去像是泰斯科超市（以价廉为特色，是英国第一大超市）常客的首相。7年过去了，布莱尔的亲民气质越来越少。

　　戴克在担任BBC总裁之前的5年里，共为工党捐款55000英镑，还为布莱尔组建竞选班子捐款5000英镑。他说，现在很后悔，虽然这个时期他还向慈善机构捐资100万英镑。戴克坚持认为，布莱尔误导了国家，“我们都被骗了，历史不会站在布莱尔一边，事实将证明这就是一场政治丑闻”。

　　戴克觉得自己被布莱尔抛弃了。凯利自杀后，布莱尔曾给戴维斯打了一个私人电话，保证说，不管如何，唐宁街都不会让他和戴克走人。但是，布莱尔食言了，在赫顿报告发布后的36小时之内，戴维斯和戴克先后被迫离开了BBC。

　　布莱尔的一条狗

　　“布莱尔故意放出狗来咬我们。”戴克这样写道。咬得最凶的当数布莱尔的前任新闻主管阿拉斯泰尔·坎贝尔。

　　戴克评价坎贝尔是个“疯狂的、报复心极强的私生子”，“政治暴徒”，“欺凌弱小连首相都无法控制”，他是个“政治天才，但在过去7年中却把唐宁街变成了尼克松的白宫。……如果你反对他们，立刻就成了他们的敌人”。从2000年开始，坎贝尔就开始反感吉列根。伊战期间，吉列根从伊拉克发回的报道一直不受坎贝尔待见。凯利事件终于给了他机会除掉眼中钉。

　　布莱尔给戴克和戴维斯的信发出后，唐宁街正式告知戴维斯，布莱尔本不打算写这封信，写好后也没打算发出来，但坎贝尔极力说服了布莱尔。信一发出，布莱尔就后悔了。因为这种信是最危险的证据。随着凯利事件的激化，坎贝尔于2003年9月辞职。戴克认为坎贝尔辞职是因为布莱尔感到无法控制他了。

　　坎贝尔从1994年开始担任布莱尔的发言人，为他设计、打造新形象，辅佐他在两次大选中获胜。他曾说服一直支持保守党的《太阳报》转而支持布莱尔;戴安娜去世当天，他为布莱尔设计了说辞，第二天布莱尔讲话中称戴安娜是“人民的王妃”，博得众多喝彩和眼泪。坎贝尔手中的权力和对政坛的影响之大在英国历届首相的新闻主管中从无先例，因此被称为“英国真正的副首相”。

　　坎贝尔毕业于剑桥大学，记者出身，进入唐宁街之前曾担任小报《每日镜报》的政治主编。他了解媒体的运作方式和记者的心态、喜好，深谙舆论的重要性。当坎贝尔意识到BBC不配合唐宁街后，就开始讨伐BBC。从戴克的回忆录看，坎贝尔三天两头写信给戴维斯、戴克和新闻总监，提出各种抗议。戴克很反感坎贝尔的做法，回信的口气从不服软。

　　同时，坎贝尔对舆论的干涉，给工党招致诸多批评。批评认为工党过分注重公关，过分看重外在形象，过分引导舆论。针对伊拉克战争和凯利事件、赫顿调查，保守党就能抓住坎贝尔的做法反击布莱尔渲染武器文件、误导公众，不断指责布莱尔撒谎。坎贝尔对BBC的强硬态度，终于让布莱尔决定牺牲他。

　　“这是一场游戏，但我拒绝参加”

　　戴克感到深受伤害的是BBC委员会出卖了他。他要求投票决定他出局的6名委员辞职，他批评这些人屈服于政治压力，他们辞职了，BBC会更好。

　　BBC下分16个部门，归总裁领导。总裁直接向委员会负责。委员会由1名主席11名委员构成，这12人由女王根据首相的提名而任命。由于BBC是国有机构，所以他们不是BBC的股东。BBC是在《皇家宪章》下成立的，《皇家宪章》保证了BBC有编辑独立性，为公众利益服务。因此，委员会的职责是捍卫BBC新闻的独立性，保证其新闻报道的客观，并根据公众的要求校准BBC的工作。委员会还有权任命总裁和其他高级管理人员，决定其薪水。与高级管理人员数十万的年薪相比，委员们不到10万英镑的年薪只是象征性的。

　　实际上，戴克辞职，除了政治原因，也是BBC高层复杂的人际关系的牺牲品。戴克自己很清楚，他说:“两位‘贵妇人’撵走了我。”

　　两位“贵妇人”是委员会的两名委员，葆琳·尼维里-琼斯和萨拉·霍格。

　　葆琳曾担任英国联合情报委员会主席，任职外交部，有极强的野心，但工作起来很卖命，头脑清晰，有很明显的外交部风格，在BBC委员会中很强势。她一直反对戴克出任总裁，戴克和先后两任搭过班子的主席都不信任她。她曾想任命一位副主席，但决议被否定。葆琳的丈夫是传媒业的强权人物，他们和布莱尔的友谊由来已久。

　　萨拉则是保守党下院议员的妻子，一直生活在政治圈里。在委员会开会时，她很少暴露自己的政治观点或偏见。“当我们讨论是否应该修正我们的政治报道范围时，她反对说，我们不应该让政客不高兴。霍格在BBC的作用就是终结我和盖文的工作，赫顿报告一出，她的时机就到了。”

　　赫顿报告发布的那一天，委员会从下午5点开始开会，讨论对策。由于戴维斯在会前提出了辞职，会后40分钟就和戴克离开了会议室。之前一天他们和葆琳成了一致意见:主席和总裁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辞职。但是萨拉对戴维斯说，他不该辞职，而戴克应该走。戴维斯回答:没有理由让戴克走而自己留下。戴克因此猜测，戴维斯以辞职的方式向自己表达了敬意。

　　戴克回到办公室等了大约一个小时，BBC副主席生硬地告诉他，委员会决定他应该辞职。戴克问，这是否为全体委员的看法。副主席说，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说，葆琳一言未发。

　　事后三天戴克才回过神来，他想起之前BBC就有人对他说，不管赫顿报告出不出，戴克都是注定要走的，因为委员会中有人想让他出局。而答应过不让二人同时辞职的葆琳显然并没有帮戴克说话。这里面的原因是权力的争夺。2003年12月，葆琳联合萨拉对戴维斯提出，要任命马克·鲍伊福德为戴克的副手。葆琳一向看好马克，此人一直在政治上和政府保持一致。戴克予以反对，为了缓和关系，戴克提议双方共同任命，但是没有给马克他们所期望大的权力。

　　稍后于戴克辞职的一位高级管理人员对他说，如果你稍微有点奴性，你就能在那个位子上坐到今天。两位主席都曾对戴克说过，对各位委员尊重些，开会时少说些玩笑话，但他总是当作耳旁风。“让我50岁时再去学着讨好什么人，很难，尤其是讨好这样一帮人，他们中大多数对媒体一无所知，有些人还拼命想在BBC里捞到一个好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