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话题：花落

　　播出日期：2004年9月9日

　　内容简介：四位四年级的小女孩因为各自承受着许多烦恼，但又不愿意和父母诉说，竟然一起买了毒鼠强拌在方便面里服毒自杀。虽然最终有3名女孩被抢救脱险，但一名11岁的女孩却当场死亡。本期节目探询了孩子的内心世界，关注了中国的教育方法。

　　6月14日下午4：00，陕西省汉阴县草桥村的村民谢和春像往常一样到屋后的山坡上放牛。当他刚走到半山腰时，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孩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谢和春赶紧停下将孩子扶起来，可是刚一拉住孩子的胳臂，就发现她竟然已经死了。

　　慌恐中，谢和春把孩子放回原地匆忙向前走去，可刚走了20米又发现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嘴里粘满了泥巴。谢和春立刻呼喊山下的弟弟，拨打了110和120。弟弟谢和祥打完电话正准备到山上帮忙，但是山坡下另两个女孩惊慌的神情引起了他的注意。一问才知道她们几个人是一起的。

　　此时，公安民警和120救护车已经到达现场，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其中的三个女孩儿终于脱险，但是年仅11岁的旷吉娜却当场死亡。经过耐心细致的询问，这些孩子终于在沉默了5个小时之后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4名女孩儿都是陕西省汉阴县蒲溪镇小学四年级一班的学生。6月14日下午，她们旷课来到市场上花了2元钱买了两包毒鼠强，拌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方便面里，然后一起吃了下去。小雨（化名）在这次自杀事件中获救，她告诉记者，6月14日，她们4个集体服毒自杀，是旷吉娜提出并组织实施的，毒鼠强也是旷吉娜买的。

　　正值花季的四个女孩儿为什么会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背后有什么隐衷呢？当记者问起小雨时，她犹豫地看着我们始终不肯说话。为了弄清楚孩子们自杀的真相，记者来到蒲溪小学寻找答案。在老师和同学眼里，这4个女孩平时总是形影不离，她们乐于助人活泼开朗，下课在一起玩，放学一起回家。其中旷吉娜更是一个外向的孩子。班主任说，在班里旷吉娜的作业总是很认真，经常被贴在优秀作业展览栏里，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

　　那么这样一个大方开朗的女孩怎么会想到自杀呢？小雨说，旷吉娜因为和父母闹矛盾，半年前就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为了证实她的话，我们找到了旷吉娜的家。在她的家里几乎

　　已经找不到她生前用过的任何东西了。旷吉娜的妈妈不在，我们见到了旷吉娜的父亲和年长她两岁的哥哥。在家里，父母都亲昵喊旷吉娜为娜娜，平时很是疼爱她。

　　随着年龄的增长，娜娜开始注意自己的着装，注意到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以前爱和父母说笑的她逐渐在性格方面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十岁之后，爱唱爱跳的娜娜似乎有了些心事。而面对父母有时的批评训斥，她也只是沉默不语。

　　此时的娜娜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内心的敏感和情感上的脆弱使这个11岁的女孩儿不再把父母的责骂看得如此简单了。她不只一次对好友小雨说自己感到痛苦，觉得活着真没意思。当痛苦两个字如此镇定地从小雨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们感到非常吃惊。那么，对于孩子们而言，让她们感到痛苦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小雨说，每次妈妈买东西都不给她买，她一堵气觉得这样还不如死了好。哲哲（化名）也在这次自杀事件中获救，她最大的痛苦是和姐姐吵架后，父母总是站在姐姐一边来教训她。

　　一件漂亮衣服，姐妹之间的争吵，这些对于成人世界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孩子们眼里却像是一座山，压得他们几乎窒息。这种痛苦时刻在折磨着他们。

　　对于父母来讲，孩子们的这些痛苦他们了解过吗？倾听过吗？娜娜的父亲说，他们平时没注意过女儿会有什么心事，就算有她也不愿意说。而小雨却认为，自己的烦恼之所以不想和父母说，是害怕受到打骂而宁可闷在心里。在孩子们眼里，家长是如此严厉，如此地让人无法接近。而在家长眼中，孩子们所谓的痛苦是那样幼稚，那样的不值一提。渐渐地，孩子对成年人的不信任，成年人对孩子的不理解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同样沟通的难题也存在于孩子和老师之间。哲哲说，她的烦恼不敢向老师提起，是害怕老师会告诉自己的家长。既使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4月26日，旷吉娜还是在一节语文课后，带着被理解的渴望找到了她尊敬并信赖的语文老师，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他。当时老师劝她，和兄弟姐妹闹矛盾是正常的，不要把它们放在心上。娜娜听完后轻轻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出了老师办公室。

　　然而，这一次和唐老师的交谈并没有使旷吉娜消除内心的烦恼，找到摆脱痛苦的办法，同时也没有能够改变她选择用死亡的方式使自己得到解脱。几天后，父亲因为一件琐事用拳头在她的背上打了几下。当时娜娜很是难过，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对这次挨打只字不提。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旷吉娜表现得非常懂事。父亲认为是自己的管教起了作用。

　　6月14日中午，吃完午饭的她平静的和家人告别，像往常一样背上书包到学校上课。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在几天的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和旷吉娜一起自杀的小雨、哲哲和珊珊住在同一条胡同里，相同的年龄相同的生活环境，使她们有着相似的烦恼和困惑。但是每当这个时候，她们却不能相互提供正确的帮助，然而与成人世界的隔膜也让这些孩子们更加地相互依赖，甚至约定以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6月14日下午，4个女孩儿一同爬到了山坡上，起初她们3个并没有自杀的念头，只是最近一段时间里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家长的责骂。面对旷吉娜的抉择，3个女孩信守了过去要死一起死的承诺。此刻，死亡对她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哲哲说，如果死了的话，就不用做太多的作业，也可以获得自由。

　　哲哲的这种想法并非没有根源。我们了解到，她们平时聚在一起最爱看的就是神话电影和电视剧。其中旷吉娜最喜欢《白娘子传奇》，片中人死去以后，可以到另一个世界里快乐的生活，并且在天上飞来飞去，这让充满美好幻想的她羡慕不已。但对于生死问题，她从没和父母谈论过。

　　对死亡的无知，使4个孩子怀着天真的幻想一步步地向死亡靠近，直到现实残酷地发生。如今，除了旷吉娜的离去，其他3个孩子的身体已基本恢复。但是自杀事件留给她们的心理创伤是否能够真正愈合呢？随着和这三个女孩交谈的深入，记者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因为在这些孩子的心灵深处，仍然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痛楚。她们因为俱怕受到伤害，而不愿打开示人。

　　记者问哲哲，以后再有烦恼的会怎么办？会和家长说吗？哲哲低着头不说话，好久才小声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主持人：刚才您也听到了，那么小的孩子嘴会说出很痛苦这样的词。

　　金盛华：在中国，生活痛苦的孩子是相当普遍的。许多家庭会有误解，我们在物质生活条件上满足了孩子。娜娜的父亲平时确实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觉得平时对孩子打一下骂一句也正常。成人的心态结构更是在传统的文化里边养成的，即便是娜娜这样的小孩，她所接触的环境里边已经有很多新的信息，反应社会新的价值观，孩子的心态结构改变了。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后就变得敏感起来，她需要尊重和家庭的支持，需要有周边环境的支持。在本案中，孩子心里感到痛苦的时候，她的家庭和老师不能给予她很好的理解和支持。

　　主持人：通过这个层次的调查，我们看到孩子想到过用两种方式来疏解，一种方式找家长，但是他们怕父母打他们。我们父母亲容易犯一个错误，我们只告诉了孩子说你这样做是错的，我要谴责你，这个时候孩子并不知道下一次怎么把它做好。

　　金盛华：这是很多家庭在教育上所遇到的问题。当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后，他情绪上更加敏感，也许他没有进入青春期的时候，父母亲打孩子他没有这么样强烈的反应。我们在成长的过程当中也会有非常敏感的阶段，甚至父母亲打过自己之后，你会痛恨父母亲。其实这个小孩其实试图和成人沟通，但是沟通有了障碍。

　　主持人：当然娜娜走出了一步，和自己的老师来沟通。老师没有敏感地意识到，当一个小女孩如此大的勇气走到老师面前，把自己的痛苦描述出来的时候，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意味着她需要更多的关注。

　　金盛华：当孩子他在成人世界里边得不到支持得不到理解的时候，小群体聚到了一起相互支持，特别在青春期阶段，这样是相当危险的。所以我们通常主张成人社会需要强有力地带领监控孩子的小群体，否则他们会做出我们意想不到不计后果的事情。

　　主持人：孩子们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金盛华：我相信更多的孩子不知道。尊重生命的教育在中国的教育体系里边是缺乏的，所以我一直倡导中国的家庭教育需要革命性的改变。中国的家长需要跟孩子共同成长。事情发生之后，记者试图从小孩那里了解更多的信息时候，小孩欲言又止。这仍然是一个警示，意味着这样的孩子需要更多的帮助。

　　主持人：其实当大人说到孩子的时候，经常会说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因为他们很小。孩子们的年龄小，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心也小，对于成年人来说，去了解孩子们心里到底想什么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所有成人的责任。感谢您收看今天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