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黄金周

　　十一黄金周过去了，但是对黄金周的讨论却刚刚开始。黄金周这种具有鲜明计划色彩的假日经济模式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拉动内需的一剂良药？还是制度性安排经济活动的经典之作？亦或是举国“大运动”消费模式的畸形化危机？

　　本期，我们试图通过记者调查和专家谏言的方式全面沉思黄金周的功过是非。

　　和预期中的疑似，河南旅游又一次成为黄金周的大赢家。

　　10月8日，黄金周盘点几乎成为省会各家媒体的头条：7天47.4亿元，日进斗金的景象把河南旅游业的天空染得一片火红。

　　其实，河南旅游业的“大丰收”只是中国旅游业的一个缩影。权威消息称，中国旅游业国庆期间疯狂进账397亿元，比2003年同期增长14.7%，难怪举国兴奋。然而，在业界激动的盘点之手把假日经济的算盘拨弄得啪啪作响之时，一股清晰可辨的疲惫感正向“黄金周”这个弥漫着计划色彩的消费模式慢慢袭来。

　　“我还从来没有像这个假期这样疲惫。”尽管黄金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胡先生依然对假日里的遭际难以释怀。

　　胡先生在省会一家媒体上班，国庆节期间，平日里难得空闲的他准备利用长假，带着从老家赶来的几个亲戚一块儿出去游玩一番，云台山、少林寺、龙门石窟、清明上河园等自然都是候选景区。然而，令胡始料不及的是，10月1日上云台山的遭遇彻底改变了他的出游计划。

　　“云台山整个成了‘人抬山’，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由于车流远远超过了承受水平，山下的车队绵延了五六公里。胡先生一行不得不下车徒步上山，一个小时后才到达景点门口。面对山呼海啸般的人流，买门票又花去几十分钟的时间。

　　进门后的时间更难熬。“说是看风景，其实就是‘大人看脑壳，小孩看屁股’，那景象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怕人。”酷爱摄影的胡先生几次想停下来拍照，都被身后拥挤的人流推搡着难以“得逞”。最终他们用了3个多小时看了温盘峪（平时约一个小时），此时已接近下午4时，疲惫的队伍只好放弃了剩下的景点。为了果腹，他们又不得不为5元一桶的方便面挤进了长队。

　　“真是花钱买罪受。”胡先生远道而来的亲戚感叹不已，他们剩下的出游计划全部取消。而对黄金周千千万万个出游者来说，胡先生们的遭遇是一种群体性的疲惫。

　　不过，胡先生一家人很快知道了他们有多么幸运。10月2日，云台山发生了更为惊人的一幕：由于景区内客流过于拥堵，数千名游客一度滞留山上无法下山。后经过多方努力，游客于当晚8时许才全部下山，此事惊动了国家假日办。于是，第二天云台山各主要路口就出现了“劝返点”这一稀奇景观。

　　据了解，云台山景区7天长假共接待游客25．7万人，其中10月4日创下了4．68万人的单日最高接待纪录。该景区管理局主要负责人承认：景区持续处于超饱和状态。可以想见的是，这个稚嫩的“世界地质公园”的疲惫，恐怕不亚于漫山遍野的游客。

　　河南省旅游局有关领导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亦表示，很多景点经常超过最佳接待量，很容易给景区特别是有世界遗产的景区带来破坏。

　　飘红的数据好像同样撩不起旅行社老总们的心情。河南中原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原国旅”）董事长谢术湘坦言，黄金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效应也不如以前明显。

　　该旅行社工作人员称，2002年黄金周能为公司带来600多万元的进账，而今年，这一数字变成了300万元。“拿国内华东线来说，往年我们要定3个车厢，今年定了一个车厢还没填满，结果赔了。”

　　中原国旅在河南旅游界也算响当当的牌子，它的景况有多大代表性？记者调查的结果让人吃惊，河南几大龙头旅行社几乎不约而同地喊出了“疲惫”声。

　　黄金周带给政府有关部门的压力显而易见。10月8日，当记者赶到省假日办时，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碌地整理资料。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越到节假日他们越是忙碌。

　　据了解，我省的假日办由发改委、旅游局、公安厅、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等20多个单位和部门抽调人员组成。眼下，有中国特色的假日办已在国家、省、市甚至县级政府落地生根。因为黄金周，很多部门和行业都要面临一年三度的高度紧张。

　　黄金周带给旅游景区、人们内心和社会公共资源的压力日渐凸显。

　　而黄金周本身，这个曾被寄予厚望的拉动内需的龙头假日，在眼下的实际运行中也显得力不从心，疲态尽显。据说今年我省国庆黄金周同2002年同期相比“增幅微弱”。“除去成本，黄金周对消费的拉动作用已经不大，负面因素正在增加。”长期跟踪研究黄金周模式的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刘道兴表示。

　　对黄金周的总结和盘点，几乎清一色以“盈利”的面孔出现。

　　现实往往给人一种错觉，每一个黄金周之后，都会留下一串令人发热的数字，旅游、交通、餐饮、住宿、娱乐等行业大都会利用长假赚得盆满钵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形态的变化，黄金周“成本论”逐渐纳入有关专家和业内人士的视野。不把黄金周成本告诉公众的做法，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和指责。

　　郑州市旅游学校校长陈锡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不计成本的商人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而不计成本的政府，也同样不能说是一个成熟的政府。”

　　近年来，在黄金周这个大系统运转过程中，很多因素正在削减它的“成果”。例如，旅游景点、特别是一些古迹的环境污染甚至破坏有多少？拥挤交通中的车祸、人员伤亡有多少？因集中长假所带来的物价上涨及服务质量下降又有多少？应该说，这些都是黄金周中的负效应，同时也是长假所付出的成本，且其中有的还是不可再生的成本。

　　“这些是否也应该予以统计并将之公布，以让社会公众能在一个可比较的条件下，对黄金周作出自己的内心评价？”陈锡畴说。

　　行路难、住宿难，是大多数长假出游者的直接体验。记者在黄金周期间专门跟踪了一些目标游客，得到的结论还是那个字：“难”。“如果把全国游客的普遍感受折合成‘心情成本’，那谁承受得起？”一位目标游客在得知记者的意图后笑言。

　　超负荷接待游客同样给景区带来了破坏，生态脆弱的西部和一些文物保护单位，更经不住蜂拥而至的滚滚人潮。据今年的“十一”黄金周旅游信息通报：10月3日，曲阜三孔接待游客8.2万人次，超过核定最佳日接待量的37%；乌镇全天接待游客2.35万人次，超过核定最佳日接待量的135%；10月4日，北京的故宫、八达岭、颐和园等多个旅游区（点）均超过了核定最佳日接待量；五台山接待游客超过最大接待量61.71%；玉龙雪山接待观光游客超过核定最佳日接待量94%。这种井喷行情的后遗症越来越多。与此同时，黄金周集中出游带来的负效应正在转化为企业的经营成本。节日期间的火爆与节日后旅游市场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为企业安排生产经营带来了困难，也不利于旅游产业长期平稳的发展。有关专家表示，如果算上长假期间政府为保证交通和安全所调动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黄金周的成本还要进一步攀高。黄金周在我国已有六年的历史。据了解，1999年，国务院通过修改《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以上移下借的形式形成了春节、“五一”节和国庆节三个七天黄金长假。随后，黄金周逐步演化成我国消费领域的一个黄金招牌，成为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消费模式。“黄金周是我国政府的一项重要制度安排，其初衷是扩大内需、拉动消费、培育旅游休闲产业、发展服务业。”省社科院副院长刘道兴表示。事实的确如此，一段时间以来，假日旅游已成为我国居民新兴的消费热点。以2002年十一黄金周为例，全国共接待旅游者8071万人次，实现收入306亿元；而到了2004年，这两个数据分别上升为1.01亿人次和397亿元。“黄金周的作用不可磨灭，它很大程度上催化、培育了中国的旅游市场，启蒙了中国老百姓的旅游意识。”省旅游局副局长高扬先如是说。然而，随着对中国经济参与程度不断加深，黄金周模式同相关行业、部门、社会公共系统甚至和老百姓的冲突也不断加剧。虽然各级政府专门设置了假日办，并启动了“假日旅游信息统计预报制度”，但各方的矛盾却很难调和。负面效应的增加，让黄金周褪色不少。曾经拉动消费的一剂良药，如今却有些苦口，个中缘由耐人寻味。对此，一直关注黄金周演进的河南财经学院旅游系主任袁绍斌教授有自己的理解：“各种矛盾的缘由，是旅游业自身发展规律和黄金周模式相互作用的结果。”按照袁的解释，旅游业的持续稳定发展需要四个必备要素：经济收入水平提高、旅游产品不断丰富、旅游观念革新和大块的出游时间。黄金周就是国家通过行政手段固定的“大块时间”，它制度化地安排国人的出游日期。这种模式在一定时期、一定范围内推动了中国旅游业以及相关行业的发展。但随着旅游市场容量的不断开发，人为造就的两大峰值已经使为时仅七天的黄金周难以承受，各种矛盾随之而生。袁绍斌表示，国家制度性安排假日的刚性和旅游市场的不断膨胀扩大之间的矛盾迟早会表现出来，只不过今年更强烈些罢了。中州快捷酒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桂杰则认为，旅游资源的不可储存性使其和被“固定”的黄金周之间迟早会发生冲突。陈旗下公司开掘出的河南第一家连锁经济型酒店品牌——中州快捷，正是赶在国庆前开业的。“我们也是看中黄金周的机会，但做我们这一行更喜欢持续的市场释放，而不是黄金周的集中喷发。”陈说。毋庸置疑，黄金周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但这种被制度性安排、被划定范围的“鸟笼”消费模式正暴露出畸形化的危险。作为计划色彩浓厚的消费形态，它受到了来自于市场的越来越多的挑战和压力。举国旅游带来的“大运动”气息，人为造就了两大消费峰值，当峰值达到一定程度时，就给旅游市场带来了严重的供求失衡和畸形化危机。表现在微观领域就是，交通运力与游客数量失衡，景点容量与游客数量失衡，旅馆、饮食服务行业容量与游客数量失衡等。袁绍斌教授认为，节日期间和节日前后的冷热不均，打乱了很多企业、景区、机关和社会公共系统应有的节奏，造成了人、财、物的极大浪费，给很多企业带来年复一年的伤害。市场供求严重失衡必然会在服务环节被异化，导致旅游质量的急剧下降，作为休闲娱乐的旅游本身也同样被畸形化。比方说，由于游客的数量陡增，使航空、铁路、公路、船舶运输全面紧张。有的等几天买不到票，有的等几个小时上不了车，使交通运输不堪重负；再比方说，热门景区往往人满为患，挤得人山人海，不仅“看不见”风景，就连找一顿糊口的饭菜都成问题。在这些状况下，旅游失去了它起码的意义，被群体性地扭曲了。有关专家不无忧虑地表示，本来是拉动内需的良药，有“扭曲成阻碍旅游业发展的绊马索”的危险。不过也有另一种声音，河南省政府口岸办主任薛云伟看待这一问题却很乐观。他表示，黄金周无疑是中国用行政手段推动相关产业经济的经典之作，它顺应了经济发展和市场需求，在其推出之时乃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有其先进性。即便是现在，黄金周仍然有其存在的必要，需要解决的问题只不过是怎么改革假日制度，使假日经济更好地沿着“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路子走。黄金周的遭遇表明，假日经济在中国步入了一道坎儿。但黄金周和假日经济的价值毋庸置疑。有关专家表示，目前中国经济的过热依然是投资拉动型，消费需求还有很大潜力。假日经济依然是拉动消费的有效手段。对于眼下黄金周的困境，社会上流传着五花八门的解决方案。有人主张拉长假期，把黄金周设成半个月，分散出游人流；也有人主张缩短假期，把黄金周分解成三天或四天假期，但增加次数；还有人主张，各省错开黄金周时间，这样可以化解旅游峰值，从而分散目前黄金周的压力。不过在众多解决方案中，带薪休假一直是呼声最高的版本。1994年颁布实施的《劳动法》中明确规定：国家实行带薪休假制度。劳动者连续工作一年以上的，享受带薪年休假，具体办法由国务院制定。它表明，带薪休假有了法律保障。但长期以来，除公务员队伍外，带薪休假制度在很多企事业单位推进却举步维艰。北京昂道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洪武认为，国务院早就公布了休假条例，但是始终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充分认识和支持，主要原因一是没有强制性执行这些规定的配套措施，另外还存在一个观念的问题。省旅游局一位官员表示，根据国家旅游局和国家统计局的一项抽样调查分析，中国城镇居民的旅游消费能力日益增长，但是缺乏能够开展中长距离旅游的整段时间。一旦带薪休假能够全面实施，有近80%的城镇居民可以调整自己的出游时间，此举势必进一步解放和释放旅游市场的潜力。一些旅游界人士也认为，目前国内发展带薪休假的时机已经成熟。一个令人欣喜的迹象是，市场之手似乎在抢先推动黄金周的变革：黄金周正前推后移地流露出“黄金月”的倾向。一些旅行社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在节前和节后的生意正一路看涨，主要是离退休者和时间充裕的中产消费人群。黄金周的“市场化”倾向，对中国的假日经济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本报专刊部记者徐云龙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