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三农：面对“氟魔”(组图)

　　面对“氟魔”（上）

　　贵州省织金县地处西部偏僻山区，这儿的许多村子里，很多村民都弯腰驼背、骨骼变形，甚至还有很多人瘫痪在床。多年来，这种魔鬼一样的病症给当地的老百姓带来了极大的痛苦。那么，他们究竟害了什么病呢？

　　当黄莲秀艰难地从屋子里挪出来时，记者看到，她的腰已经弯成了近90度，走路几乎贴着地面。她告诉记者，她腰杆痛、脚杆等浑身都痛，只能弯着走路。

　　腿伸不直，也蹲不下去。记者注意到，她两腿的膝盖根本就合不拢。

　　黄莲秀年轻时还很健康，可自从20岁那年嫁到了马家庄村，骨关节的胀痛就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的腰越来越弯，甚至连抬眼看人都非常吃力时，她就再也没见过天空的云彩了。那一年，她才30岁。多年来，她都无法干农活儿。

　　在马家庄村，到处都可以见到弯腰驼背、骨骼变形的人，许多村民因此丧失了劳动力，甚至瘫痪在床。村民孔德飞的丈夫躺在床上已经有两年多了，脚杆伸不直，双腿僵硬并蜷缩成90度，皮肤也大片溃烂，惨不忍睹。

　　记者看到，村里的孩子们虽然很少身体变形,但都无一例外地满口黄牙。但问及他们的牙为什么会这样时，却无人能知。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怪病，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对此，许多身患重病的村民一无所知。

　　鲍孝勇，织金县人民医院放射科的退休医生。1976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这些身材怪异的村民。通过照X光片，鲍医生吃惊地发现，这些病人的骨骼果然有着不同寻常的症状：关节间隙变窄、骨质密度很高、骨质增生、骨结膜钙化。这正是氟骨病的明显症状。

　　氟是一种化学元素，适量的氟为人体所必需，它有防龋齿的作用。但是，如果人摄入过量的氟，将会对牙齿、骨骼、神经系统等造成损害，导致氟中毒。氟中毒轻者牙齿变黄变黑，成为氟斑牙；重者骨骼变形，成为氟骨症。严重的氟骨症最终导致人的瘫痪和死亡。

　　织金县三甲乡马家庄村是氟中毒的重灾区。据去年的统计数据，这个村受氟中毒威胁的人口达1500多人，其中重症以上的病人就达100人。在这个年人均收入还不足400元的村庄，许多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因为氟中毒而更贫困交加。

　　村民喻吉祥两腿僵硬已经16年了。四肢麻木，连翻身都翻不了，一直靠妻子服侍着。多年来，为了减少病痛，他的妻子只能去县里抓一些去风湿的药，一个月就要花去七百元钱。妻子王少群还拿出了信用社的贷款单告诉记者，光是看病吃药就借了三千多元，另外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三千多，至今总共背着六千多元的外债。

　　当地的老百姓说，氟中毒就像“氟魔”缠身，这个不见形的“氟魔”一旦潜入谁家，就会夺走健康、带来痛苦，直到最后吞噬掉整个家庭。马家庄村村民宋科琴指着一座已经破败不堪的空屋子告诉记者，那是她哥哥家，原来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可因为都患了氟骨症，几年之中七个人就死了四个，如今只剩下一栋冷冷清清的空屋子，早已没有人住了。

　　马家庄村村主任朱德金告诉记者，村里每年因为氟骨症去世的人基本上每年都有，只是数量不同而已。最年轻的30岁左右，老人也才不过60多岁。

　　织金县疾控中心地方病防治科的科长王德顶分析说，由于这些患者瘫痪在床多年，失去了劳动力，抵抗力减弱后很容易感染疾病，又没有钱去医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患了小病就硬扛着，能够扛一天算一天，万一实在扛不过，到最后只能死亡了。

　　据了解，对于氟中毒，目前国内外都还没有有效的根治办法，那么，究竟是什么引发的氟中毒呢？随着奇形怪状的人越来越多，村里各种猜测也纷纷而起：

　　有人认为是村里的山型不好，也有人怪祖坟。

　　“氟魔”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谁也不知道它将伸向何处，未知的谜团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山村。荷花村村民熊宜秀说，那时村里的老人天天都讲，恐怕是有鬼找上门了。荷花村村支书杨超贵也回忆说，当年他总在三岔路口看到村民们送鬼、打谜、跳大神，一派乌烟瘴气的气氛。

　　那么，“氟魔”究竟怎样潜入人体的呢？织金县的氟中毒现象，引起了省里领导以及研究专家的注意。很快，一个由中科院的地化所、贵阳医学院还有省监测站等部门联合的流行病学调查组迅速组建起来，并在全省范围内开展调查。

　　很快，联合调查组来到了当时的织金县荷花池，调查地方性氟中毒的原因。根据流行病学调查的原理，调查组的目光集中到与村民生活息息相关的生活环境上。荷花村村口有一个池塘，村民世代都舀塘里的水来喝。那么，会不会是水在作怪呢？于是，调查组首先对饮用水源这方面进行了检测。

　　然而，经过多次实验室分析验证后，调查组却发现，水的含氟量并不高，并

　　没有超出国家的标准。

　　排除了水，调查组的目光又转移到了人们的日常食物上。织金县当地的粮食作物有玉米、土豆、辣椒等，那么，会不会是这些食物引起的呢？调查组把地里的生玉米，生辣椒，茶叶以及新鲜粮食，还有蔬菜、洋芋等取样进行了调查。

　　在实验室检测分析中，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研究人员的注意。他们发现，并不是所有食物的氟含量都高，其中新鲜食物的氟含量基本正常，而经过煤烟烘烤过的食物却具有很高的氟含量。据检测，烘烤过的玉米氟含量一般高出国家标准的20倍，辣椒则高出了100倍。

　　煤，终于从多个疑凶中浮出了水面。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个结论，贵州省随后专门在全省的燃煤区进行了一次地方性氟中毒的流行病学调查，氟中毒原因终于水落石出，原来这完全是由于室内敞灶燃煤导致室内空气污染，并通过污染的空气，使室内存放的玉米和辣椒氟含量过高，摄入人体而导致的燃煤污染型氟中毒。

　　织金县储藏着大量含氟量特别高的煤，经过农村没有烟囱的敞灶燃烧之后，就导致了室内的空气污染。但是，由于它开采方便、价格便宜，村民们长久以来就地取材，以这种煤作为生活燃料。此外，由于气候潮湿，农民习惯把玉米等粮食放在敞灶上烘干后再储存。同样，辣椒也是习惯放在明火上烘烤。在脱水过程中，玉米和辣椒迅速吸收了大量的氟。农民在食用前又很少进行清洗，于是，长期食用被氟污染的玉米和辣椒后，“氟魔”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人体。

　　织金县农村最常见的厨房往往是这样：两米多高的房屋，中间被竹条隔成了上下两层，下边是做饭的敞灶，上面堆放粮食，直接用来烘烤玉米、辣椒等。由于居住条件有限，很多人家的厨房也是卧室，做饭、睡觉都在同一间屋子里。许多农民的房子就是简单地由几根棒棒，或者是一点土建成的，他也根本不担心烟火把家里熏黑。

　　据了解，我国地方性氟中毒主要有饮水型和燃煤污染型两种。西南部地区属于燃煤污染型氟中毒。目前织金县80%的乡镇都有氟骨症病人，全县97.2％的人都有氟斑牙。氟中毒的流行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织金县疾控中心主任张晓东告诉记者，地氟病防治起来难度重重。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过四年的调查分析，贵州省的氟中毒原因终于浮出水面。二十年来，当地政府部门采取了一些防治措施。然而，据去年的调查统计，贵州全省仍有37个病区县，氟斑牙患者1000多万，氟骨症患者64万。那么，防治氟中毒究竟面临哪些困难？欢迎收看明天同一时间播出的 《面对“氟魔” 》下集。

　　《面对“氟魔”》（下）

　　据了解，贵州省的氟中毒病区主要集中在以烧煤为主的西部地区，尤其以织金县为重灾区。这里煤矿资源丰富，然而让当地老百姓想不到的是，这些煤非但没能给他们带来财富，反而引起了氟中毒，被它吞噬掉的家庭多年来不计其数。织金县马甲庄村的宋科琴，就是其中的一家。

　　自从10年前“氟魔”潜入这个家庭后，宋科琴一家的生活就再也没有安宁过。去年，宋科琴的丈夫因氟中毒去世，今年春天，她的儿子王宁在瘫痪了三年之后，也被“氟魔”夺去了生命。去年，一场意外大火的降临，使得这个被“氟魔”侵蚀的家庭更是家徒四壁。

　　王宁给老母亲留下了自己三个年幼的孩子。9岁的老二王庆有指着屋角堆放的一堆土豆告诉记者，这就是他们全家每天的粮食。

　　据了解，王宁已经是今年以来马家庄村第三个因为氟中毒去世的人了。全村1500多人中，目前65％以上都有氟骨症，100%都有氟斑牙。记者路遇村民李吉方，发现他的腿呈X型，走路十分不便。他告诉记者，他的脚踝从十多岁开始就像这样并不拢了。而他弟弟的病症比我他还要严重。

　　那么，像这样的氟中毒，在整个织金县的流行形势如何呢？2001年11月，织金县对全县32个乡镇8到12岁的17878名小学生进行了氟斑牙调查，调查的结果是：学生平均患病率为92.72%，有的乡竟然高达99.8%。织金县副县长吴永华告诉记者，整个织金县60％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氟中毒，真正染上地氟病的人有75000多人，重度病人就有4213人，极重度病人就有1180人，已经瘫痪的不能下床的有155人。

　　织金县是贵州的主要产煤区，也是氟中毒的重灾区。由于含有高氟的煤烟污染了空气和粮食，引起了氟中毒，从而导致了村民身体的变形。记者入户采访时，每走进一户农家，都能闻到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随同记者采访的织金县疾控中心地方病防治科科长王德顶证实说，按照当地煤和黏土的含氟量，通过燃烧已经远远超出了国家标准，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氟中毒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氟中毒可防不可治,切断污染源是预防的关键。这几年,织金县许多村办小煤窑被关停了不少，但村民们仍然去附近乡镇买一些比较便宜、含氟量比较高的煤来烧。织金县马家庄村村主任朱德金无奈地说，由于当地农民实在太穷了，连煤价都很难承受，所以根本不管有没有什么毒了，只要是能烧得起煤，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到很远的地方去买含氟量比较低的煤来烧，对于这些人均年收入只有400元的村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可是，要放弃燃烧本地含氟量高的煤，对广大病区来说，短时间内又无法做到。那么，降低氟中毒还有什么有效的方法吗？

　　为了控制地方性氟中毒的流行，早在上世纪80年代，贵州省就推行了以改灶为主的综合防治措施，通过改传统的敞灶为有烟道的炉灶，降低氟对空气和粮食的污染。织金县的荷花村，就是最早改良炉灶的试点之一，国家曾经先后三次为这里的村民改良炉灶。那么这些炉灶现在的使用情况怎样呢？

　　记者走进荷花村村民家进行了调查。村民李玉兰正在炉灶上烧猪食，记者注意到，炉子上并没有烟囱，煤烟就直接排放在屋内，并且连烟囱口也被水泥糊了个严严实实。她告诉记者，如果不封口的话就煮不了猪食，习惯用大火力的家人干脆就拔了烟囱，堵上了烟口。荷花村副支书杨国泰告诉记者，由于国家发放的这些炉灶的烟囱把火力带走了很多，火力小，不顶锅，所以煮不了猪食，所以每家每户只用了三四年之后，不适应就把烟囱给改了。

　　根据记者对荷花村的入户调查，政府三次免费发放的几百垄炉灶，如今都已经基本不能正常使用了。织金县疾控中心主任张晓东无奈地说，这个原因还是由于农民的传统生活习惯造成的，而这个生活习惯又不是一两天所能够改变的。

　　国家免费发放炉灶的还只是一小部分试点村。在织金县，大多数村民由于生活贫困，自己还无法改良炉灶。织金县化落村周志书一家，几个儿子都得了氟中毒，老大和老三曾经瘫痪在床十几年。去年，政府给周志书家改了灶。但隔壁的二儿子，却还住在敞火灶的屋子里，还在用敞灶生火、做饭。

　　如今，38岁的他也出现了氟骨症的初期症状。对于使用敞灶带来氟中毒的威胁，他十分清楚，却又十分无奈，对于这个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的饿家庭来说，改炉灶需要的100多元，他们都无力承担。

　　据了解，整个贵州省需要改良炉灶的大约有300万农户，那么政府能否对他们实现全部的改灶呢？贵州省疾控中心副主任安冬是这么解释的：每年疾控中心用于改灶的经费也就是二三十万，而到目前为止，贵州省总体财政投入改灶的数量也就是五万户左右，如果按这个速度计算的话，那么全省需要六百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整个病区的改灶任务。而如果要一次性完成全省300万户的改灶任务的话，则需要拿出7.6亿的资金。然而目前全省的氟中毒防治经费，包括改炉灶在内，一年仅有50万元，这对于1900万病区人群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面对严峻的氟中毒防治形势，当地的卫生部门怎样才能探索出一些更长远有效的预防措施呢？

　　贵州省疾控中心地防所副所长李达圣认为，要在不同的地方，针对一些不同的特点，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主要问题，有针对性地开展健康教育。

　　2002年，贵州省选择了经济条件较好的贵阳市白云区作为试点，通过修建沼气池来替代当地农民的生活燃煤问题。记者在阿所村村民家看到，这里每家每户都已经用上了清洁安全的沼气炉灶，村民也已经体验到了实在的好处，他们现在炕辣椒和苞谷都拿到外面去晒干，减少疾病，用沼气灶非常安全省事。贵阳市白云区疾控中心副主任袁华告诉记者，这几年每个人通过自家自觉地改变这种不良的燃煤的习惯了以后，减少了氟污染，也减少了一些危险因素，最近根据他们的尿氟检测数据来看，村民每天的摄氟量也大大下降了。

　　但是，对于像织金县这样经济贫困落后的地区来说，又该如何面对严峻的防治形势呢？记者从贵州省疾控中心了解到，由于燃煤型地氟病是一个与人们行为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的疾病，促使人们思想和行为发生转变，成了防治中的首要基础。早从1998年开始，贵州省卫生部门就在与织金县经济条件相似的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以龙里县民主乡为试点，推行了地氟病的健康教育。

　　记者在民主乡的许多房屋土墙上都能看到各种防氟的宣传标语，还能看到这样的简笔画：铁炉子的烟囱伸出了屋外。贵州省疾控中心副主任安冬告诉记者，他们正是用这些通俗易懂、形象的图画来综合地提高老百姓的知晓率，并最后达到促进他们行为转变的目的。

　　在龙里县民主乡的中小学校里，还专门开设了地氟病防治课。在下麻若村村民朱永华家，记者看到他正在铁炉灶上烧水。他告诉记者，这个炉子是他四年前花了130元买的二手货，因为以前烧平地炉，他得了氟中毒，脚和手都伸不直，但是现在买这炉子来烧以后，他的孩子们手脚都是直的，牙齿也不长氟斑牙了。

　　如今，在龙里县、贵阳白云区等试点地区，健康教育带来的农民行为的转变已经取得成效，许多农民都自己掏钱来买炉灶。在贵州省最新的地氟病防治规划中，健康教育即将在全省37个病区县全面铺开。对于一些贫困地区，政府部门制定了先扶持、后鼓励农民自己拿钱买灶并进行日常维修，最终控制地氟病的长期目标。

　　记者近日从卫生部获悉，针对西南燃煤污染型氟中毒比较严重的地区，中央财政已经拿出1200万元的防治专项经费，并将划拨50万台炉灶给氟中毒病区。贵州省在最新制定的全省地氟病综合防治规划方案中也明确提出，要在2020年基本控制贵州省的地氟病流行，其中织金县将得到重点防治。相信不久的将来，“氟魔”终将被人们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