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在哪里?
一直有两个东莞存在。
一个城市中心该有的,各明星镇基本上都有了。
中国地级市不敢用的“国际”一词,如今频频出现在东莞。
东莞造城正在使充满着嘈杂活力的、不规范的东莞消失。
当东莞有了强大的城市中心,也许才是最适合提问“东莞在哪里?”的时候。
文/何树青 图—阿灿/新周刊
广深高速公路贴着东莞的小腹迅速滑了过去。许多广州人和深圳人千百次地经过这条公路,却一次也不曾顺着“麻涌镇”、“厚街镇”、“虎门镇”的路牌往分道口下去过。
下去就是东莞。但人们往往找不到它。只能找到它的32个镇,像单体城市一样发达的镇。
从广州出发,沿107国道进入莞城区,辗转南城区、东城区、万江区之后,北上石龙镇,再南下常平镇、樟木头镇、塘厦镇,从清溪镇转往大朗镇、松山湖,再西进长安镇、虎门镇,之后北上厚街镇——循此路线,我们寻找这座中国魅力城市和中国经济活力城市的所在。
街·体面·无中心
1978年,深圳设市,就在这一年,相邻深圳的东莞挣到了第一笔港币。之后的东莞迅速以“三来一补”进行着财富的原始积累,其间东莞的声名迅速在台商和全国打工者之间传播。
东莞,这条无城市中心的巨蟒,其繁荣的速度超过了想象,在某种程度上也失去了控制。各个镇明星似地创下自己的招牌,建起了自己的CBD、步行街、文化广场、影剧院、别墅区、国际会展品牌、时代广场和凯旋门,名气甚至大过了城市之名;也正如它们不管莞城区、自顾自地建了80多座星级酒店。一个城市中心该有的,各明星镇基本上都有了。
与夹在自己两头的广州和深圳相比,东莞显然不像城市,至少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城市。东莞是中国极少数从社会底层崛起的大城市之一,是外来农民工的沃土。如果说暴富的故事让我们着迷,就是因为暴发户这人不知来自何方,无名无姓,行动神速,就像城市本身。
我们知道东莞暴富的故事,但我们仍然对这故事着迷。10万台商、数十万香港人、156万户籍人口和600万外来农民工成全了今日的东莞,其中还不包括20余年来了又走的数千万各省口音的人。他们的故事汇成这座草根城市和野性城市的发迹史。
在中国,地级市所不敢用的“国际”一词,如今频频出现在东莞这个地级市,从国际商会大厦、第一国际、东城国际酒店、灯光音响国际城直到“欧式宫殿级商务大楼”之腾龙国际商务中心……东城区的街道已呈现深圳的宽尺度、绿化和建筑格局;在这个每百户居民拥有汽车32辆的汽车城市,路上偶见老外,篁村偶见鬼妹,全然没有500万以上人口都市的人潮汹涌。
许多县级镇有各自的城市气派。各镇政府不约而同地往新的中心镇区和开发区转移,全国性和国际性超市纷纷进驻,四、五星级酒店在各镇的扩张和集结,都显示了各镇对本地商业人气和产业前景的自信。随便计算一下,15000多家外商投资企业的企业外交,都足够让酒店入住率高企了。东莞现在已经以13家五星级酒店把广州和深圳甩在后面。在另一层面,各镇也有各自的嘉年华,在文化广场上,在商场前的商业演出上,在工厂区露天卡拉OK上。
南城的富民步行街有一个很体面的欧式牌楼,雀巢咖啡的浓香冲过一条马路直抵步行街口,一整个白天,它几乎是一条空街。这种与拥有600万外来人口不符的景象,缘自外来人都在工厂开工。入夜,一群打工者或蹲或坐围看大屏幕电视上播放的香港电影《蛮荒的神话》。步行街人气不是很旺,但露天美食广场除外,避风塘的传菜员溜着旱冰鞋飞快地传菜。观光小火车上坐满了人,他们可能逛过了旁边名为“佐梵奴”、“佐臣氏”、“麦佳基”等时装店和餐饮店。
东城区的东莞人不大看得起这条步行街,他们自有东城步行街可逛。而在石龙镇,汇联步行街与之相比毫不逊色。虎门的街景似极集市般的广州,长安则有深圳蛇口区成熟而慵懒的社区品质,厚街则有上海或厦门的洋气了。
湘菜雄霸东莞,川菜气势稍弱,日本料理风靡石龙,台湾菜在厚街吃香,西餐厅在清溪广见——各镇不但有各镇的餐饮特色,各自的产业特色,亦有各自的跨区域交易会。除了樟木头镇的香港人旅游节,今年10月举行的就有第3届中国(大朗)国际毛织产品交易会、第4届中国(长安)机械五金模具交易会、第3届珠三角国际工业博览会、第9届中国(虎门)国际服装交易会。这些远不是位于新城中心的东莞国际会展中心所能收纳的。
东莞在哪里?东莞在镇里。
歌剧院·大学城·电子厂
东莞有了更多的城市意象,只是三五年间的事,这届市委市政府提出了一年100亿、五年500亿、五年见新城的造城时间表,从 2001年5月至2006年5月。东莞启动了八大工程,50平方公里的城市新区框架搭起,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请来国内建筑大师操刀图纸,市域道路网架全面升级,标志性建筑群加紧赶工,包括被东莞人称为歌剧院的玉兰大剧院。此前东莞不缺歌剧院,如帝豪歌剧院、珊瑚歌剧院、中国城歌剧院、黄金海岸歌剧院,但那只是“夜总会+卡拉OK”的版本,而这次据说是真的歌剧院。在歌剧院工地旁,治安巡逻车上的保安用粤语对唤来的警察说“他们三个人在拍照,我担心他们有什么企图”。出示记者证后,警察解释说保安是新来的,拍吧没事。
东莞理工学院松山湖分校区已存在1年多了,这所单校的大学城远比广州大学城的单校要大数倍,属于松山湖高科技产业园区一部分。银灰调性的现代建筑丛中,学生宿舍的木质百叶窗在阳光中折射出黄金般的光芒。不远处,管委会的建筑工地则有类似于悉尼歌剧院的建筑造型。这里潜伏着东莞的雄心和未来。
东莞在都市化,东莞人呢?在东莞,最快乐的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普通打工一族,而是投资商和外来工中赢得机会和高收入的成功者。面对东莞的巨资造城运动,本地人远不如后来者那么兴奋,他们不认为东莞有这么折腾的必要。东莞的83万辆摩托车中包括本地牌68万辆,当地人说,遍及东莞各镇、穿着“义务治安员”交通马甲的摩的司机,基本上是东莞本地人。
他们的土地成了厂房,拿着村里的分红和房租,自己就做生意、开店、开摩的,竞争力并不很强。
在有6000名外来打工者的清溪镇富阳电子厂,我们看到另一种东莞生活方式:厂门口有保安在对照文员打印出的可外出工号,排查欲离厂到街上走走的本厂员工,带包的还要查包,外人欲找该厂员工的通过宿舍广播叫名字出来到门口见面。这种极富纪律性的打工状态保证了工厂的运转和城市的GDP,也是打工者在此发展的成本之一。
东莞在哪里?东莞在未来的中心城区—同沙—松山湖中轴线上,在纪律森严的工厂里。
两个东莞
一直有两个东莞存在:作为城市的东莞和作为工厂的东莞,镇大于市的东莞和珠三角的东莞,本地人的东莞和外来者的东莞,门童作英式绅士打扮的东莞和穿工厂制服的东莞,长安镇锦绣路上中央草坪长椅上闲坐的东莞和大朗镇临时垃圾填埋场拾荒的东莞,投资胜地的东莞和台商做候鸟的东莞,可说的东莞和不可说的东莞。正如在东莞各镇上流行的水果卖法有两种:同样的香蕉,可以花1块3角钱买1斤,也可以花6角钱买1斤,但后者肯定少秤。
万江区的华南Mall对面打出楼盘广告“拥有举世闻名的荣宠,在这里不是奢望”,石龙镇的交警在烟尘中戴着口罩在桥头执勤,常平川菜馆的老板反问“你们在进门吃饭前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发票”,现有1000多家商户的樟木头电子城号称“全国规模最大的电子城”,一群工人在塘厦路口公交站后面的楼盘前栽棕榈树,别墅间距不足1米的横沥镇瑞康花园旁竖着“向财富进军”的航母图片广告牌,厚街文化广场内五六百人观看收费一元播放香港警匪枪战片《猎豹行动》——这些场景都扎根于真实的、加速城市化着的东莞。
东莞在哪里?东莞在路上,它的城市史刚刚开始书写第一章,之前作为工厂的东莞更像是草稿。但也许那样无城市中心的东莞才是真正的东莞,并造就了东莞的明星城市效应。今天东莞的造城运动正在使那个充满着嘈杂活力的、不规范的东莞消失。之后,东莞变得规范了,并且越来越像一个标准的城市,它还能葆有当初的城市活力吗?包括东莞人在内,没人能圆满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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