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单
电视里骗保的新闻,让李洪禄“开了窍”。最先,李洪禄想杀的似乎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李伟后来知道,父亲拿了他的身份证后,并没有去迁户口,而是来到县人寿保险公司,用3000元钱购买了3份保单。其中2份的受益人写着“李伟”,另一份写着他母亲丁香的名字。
此前,李洪禄通过在信用社工作的亲戚,贷到了9000元钱,本是用来再养猪的,因为年初的一场莫名疾病,让家里辛辛苦苦养大的猪死了大半。
“那个时候,他急啊,儿子马上要高考了,他知道儿子肯定能考上,但上学得一大笔费用。他在为怎样帮儿子筹学费焦虑不安。”王涛说。他是审讯李洪禄的主要警官。
电视新闻里一则骗保的消息,让李洪禄“开了窍”。但最先,李洪禄想杀的人似乎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在看守所里,李洪禄告诉王涛,他买了保险后,拿着3张保单,跟媳妇商量:“你找个车把我轧死吧,我死了,你和儿子都有钱了,上大学就没问题了。”丁香以为他是“唠嗑”(闲聊)说说而已,没怎么理会。李洪禄说自己后来又想过自杀,但“自杀了,就得不到赔款”。
这个说法,由于丁香不愿见记者,尚无法得到印证,但李伟说,母亲没有告诉他父亲这样说过。“当然,母亲毕竟是农村妇女,没读过书,没有文化,和父亲不怎么交流,就算父亲认真和她说,她可能也没往心里去。”
这段时间,李伟一直寄宿在学校。他不知道,父亲那时会有怎样微妙的心理,包括与李洪禄生活在一块的丁香。
“人其实都是挺爱惜自己生命的,”王涛说,“李洪禄想到与自己体态相似的丁孝连后,就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解决儿子的学费和媳妇的生活,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和情人生活。”
丁孝连是李洪禄在老家样子哨镇的朋友,年纪、身形与李相近,而且父母早亡,至今未婚,靠街头修鞋为生,很少和亲戚来往。李洪禄的想法是,杀了他,也不会有谁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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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
李洪禄从草垛里取出斧头,对着丁就砍。第一下力气不是很大,丁和他撕扯在一块。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双双坐在地上喘气
10月26日,办案民警向记者介绍了李洪禄杀害丁孝连的经过。
2003年4月25日,李洪禄找到丁,说给他介绍了个对象,请他次日来县城相亲,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回家后,李把平时穿的衣服装进一编织袋,连同斧头藏在屋后不远的草垛里。
第二天,李洪禄揣着买保险后剩下的几千元贷款,就上县城接丁孝连去了。
“那天我们在镇上还看到他在等车呢,问他,他说要去梅河口、长春一带买车拉货,脸上还笑呵呵的。”李的一名亲戚回忆说。
这天晚上6点,李洪禄在县城火车站等到了丁孝连。李告诉丁说,女方有事来不了,先上馆子喝酒再说。晚饭后,李说天色太晚,拉丁上他家去住。
李家屋后就是广袤的稻田,晚饭后的天色早已经黑透了。丁没有来过李家,李带他到自家屋后,叫他等会,自己方便一下,然后偷偷从草垛里取出斧头,对着丁就砍。第一下力气不是很大,丁和他撕扯在一块,并夺过斧头反砍了李一下。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双双坐在地上喘气。
丁:你为什么砍我啊?
李:为了钱呗!
丁:你看咱们这关系,放了我吧!
这时,李有些心软,正寻思着,丁爬起来就跑。李怕他去报警,撵上去最终把丁掐死。
然后,李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丁的身上,并在衣兜里放上准备好的名戳和电话本,接着砍下了丁的脑袋和左手小指、无名指(丁的左手无名指有残疾),连同斧头丢进了不远处的大河。
“我以为这一切挺圆满、挺天衣无缝的。”李洪禄对办案民警王涛说。
李洪禄想不到的是,儿子深受创伤,当年仍然没有考上理想大学,而他为儿子筹学费的愿望也彻底落空。
直到今年夏天,李伟通过第三次高考,才被本地一所重点大学录取。警察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洪禄,他听后很高兴,但表示“没啥说的”,“不管我杀人是为了什么,但我这个父亲,对儿子来说只能是个耻辱。”
改变
自从有了“那女的”,父亲矗立 在儿子心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当李洪禄举起那把罪恶的斧头时,他的内心已经疯狂。是什么改变了他
尽管很多人告诉李伟,他父亲杀人是为了能让他顺利念完大学,但李伟坚持认为,父亲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跟那女人过”。“我怀疑,即使骗到了这笔保险,父亲仍会回来找我们要这笔钱的”。
李伟承认,对父亲印象的转变,发生在他看到了父亲和那女人的合影之后。
“父亲从此不再怎么过问我的学习,和母亲的争吵、怄气也多起来了,而且经常出去会那女人,扔下家里的十多头猪给母亲一个人喂,母亲身体不好,有心脏病。”
一天,李伟在家,父亲又要出门,大家都知道他要见那相好的。看着母亲沉默而痛苦的表情,李伟上前拦住父亲,但父亲生硬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父母近30岁生下的,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亲很疼爱我,我有什么事都会和他说,比如我喜欢做什么,学校里谁欺负我了,等等,我们很谈得来,像朋友似的。”
在李伟幼小的心中,父亲是个能人,因为穷,雇不起帮手,老家的房子是他一个人建起来的,搭木头,砌砖墙,扯电线……样样都会。
李伟还清晰记得,住在老家的时候,一帮小流氓来父亲做事的酒厂里捣乱,平时不爱说话的父亲突然发怒了,把流氓赶出了厂门。这事一直让李伟钦佩不已,“都说父亲老实,其实他骨子里还是很硬的。”
但自从有了“那女的”,父亲矗立在儿子心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李伟开始从每月回一次家,渐渐减为半年回家一次。“我不愿忍受家里压抑的气氛,不愿见到父母假假的表情,更不愿看到父亲又一次无声的出门。”
李伟很久之后才知道,父母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但两人仍生活在一起。“母亲告诉我,家里不能少了个男的,她要稳住父亲,靠父亲挣钱,供我读完大学,所以才忍气吞声地继续和父亲吃住一起。”
李伟认为,“母亲虽没有文化,但很伟大,父亲虽是农村同龄人少有的初中毕业,但品质不好,好色。”
但“好色”显然不是解释50岁农民李洪禄为什么“外面有女人”的唯一理由。
除了宫淑媛是公认的“长相不佳”,李洪禄在外人眼里,多是“不爱吱声,偶尔点头笑笑”的模样。“他这么个老实人,和媳妇关系一直不错,怎么也花心起来了?”李的很多亲戚至今还想不通。
在邻居董大妈印象里,尽管“我们东北农村的都是大嗓门”,但好像没听见这对新搬来的夫妇吵过架,连高声说话都很少。“有时好几天都没听到声音,我都嘀咕是不是人全出去了。”
李洪禄夫妇几乎不和邻居来往。住了一年,李洪禄才为买苞米喂猪去过董大妈家一次。“他媳妇路上见着了,就简单打个招呼,俺们也不说‘你上我家坐坐,我上你家坐坐’。”
在亲戚面前,李洪禄夫妇也不会更外向多少。
“母亲家里很惨,姥姥姥爷早亡,二舅、小舅、大姨都因脑溢血死了,好像是遗传,这给母亲压力很大。她不爱热闹,总喜欢独自清静呆着,亲戚家有啥喜事,她能不去的尽量不去,上父亲这边亲戚家,吃饭不自然,话就更少了,好像挺多亲戚不喜欢她。”
“父亲可能在亲戚家觉得没什么尊严。他有些文化,也想做些事发家致富啥的,但因为我的病,向亲戚借了不少钱,房子是亲戚帮忙租的,木工活是姑父给的,一切都得亲戚帮忙,但我上学要花钱,治病要花钱,亲戚可能觉得我们家是个无底洞。”
事实上,李伟的一个姑父向记者直言:“我们都不敢借钱给他们家了,大家都知道他们还不了,毕竟我们也不宽裕。”
李伟注意到,只有在酒桌上,父亲的脸部表情才生动起来,有时也会吹吹牛。也许,李洪禄的尊严和自信,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
沉默惯了的这对夫妻,就是吵起架来,也多是轻言轻语的,但这并不表明两人没有裂痕。越来越窘迫的家境,柴米油盐的纷扰,夫妻之间的冷战,加上在亲戚面前的无助或者是没有尊严,可能早已让李洪禄自恃甚高的心灵遭受打击,疲惫不堪,于是他学会在比自己小10岁的女人面前找回自信?但这种偷情生活的虚幻,和现实生活的责任与压力,终让他不能忍受生命之重,而真的曾经想以自戕形式完成对儿子的热切期望?
记者没能与身陷牢狱的李洪禄对话,无从给以上揣测证明。但我们可以知道,李洪禄举起那把罪恶的斧头时,他的内心已经疯狂。
是什么改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