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娜实习生周玥君本报记者李永明邹慧颖/文
10月21日21时许，黑龙江省肇东市某迪吧门前发生了一起血腥杀人案。令人震惊的是倒在血泊中的被害人是一位27岁的少妇、一个4岁孩子的母亲，而手持利刃的行凶者竟然是一个年仅15岁的柔弱少女！
事情的原因是，在蹦迪的时候被害人张丹“恶意”抢了少女的位置，在“维权”的过程中，她却遭到了对方的殴打。众目睽睽之下，她那猩红的双眼充满了仇恨———“没爸的孩子，绝不能受人欺负！”于是，失去理智的她掏出防身用的弹簧刀，狠狠地刺向了对方……犯罪嫌疑人王雪被民警当场抓获，目前已被刑事拘留。
11月13日，记者见到了王雪及她的母亲。这位饱尝生活磨难的母亲，眼里充溢着悔恨的浊泪。心，仿佛正在滴血。在她的指引下，记者找到了女孩身上那根最终导致悲剧的情感链条———“是我害了孩子啊！”这位母亲向记者倾诉了在抚养儿女的过程中所遭遇的痛苦、彷徨和挣扎，并希望通过自己惨痛的经历以及教育子女的败笔，能为所有的单亲家庭敲响警钟！
“咱们孤儿寡母的，绝不能受别人的欺负！”———丈夫车祸罹难，亲情官司难缠。一连串的打击过后，韩丽这样教诲儿女。
“1989年2月，女儿王雪出世了。当时我在针织厂工作，丈夫王平是一家外贸单位的司机，对我疼爱有加。我8岁的儿子王鹏活泼可爱，聪明好学。然而，属于我的幸福却是极其短暂的。6月的一天，丈夫要出长途车，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抱着两个孩子亲了亲……”
韩丽没有想到，丈夫这一走竟成了永别———在盘山公路上，他连车带人翻下了山……那一天，女儿王雪出生还不满百天！
回想起丈夫出殡时的惨状，韩丽至今痛苦难当。然而，就在她还沉浸在丧夫之痛时，更为残酷的现实向她袭来。
“丈夫走后第7天，婆婆一家人就为了跟我争房产和抚恤金而把我告上了法庭，还把我们娘仨撵出了家门……我当时都懵了……丈夫在世的时候，我们婆媳关系特别好，就像亲生娘俩儿一样……”
婆婆一家人的反目，给了韩丽更大的打击。她没有想到，最亲近的人却伤害她最深。在经过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流过无数的眼泪之后，这位不幸的母亲为了两个小孩选择了坚强。
官司整整打了5年，1994，韩丽终于为自己讨回了公道，她和孩子共得到了4万元钱。为了孩子，她花光所有的钱买了一处楼房。
“我跟两个孩子说：‘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有爷爷奶奶，只有妈妈，妈妈一定不能让你们跟我受屈儿，咱们孤儿寡母的，绝不能受别人的欺负！’”
然而，就在生活终于露出一丝曙光时，韩丽却在13岁的儿子王鹏身上发现了问题。
“自从上了初中，他的成绩直线下降，刚开始我没在意，只当他是贪玩，最后他竟然排到了年级倒数。没办法，我就跟踪他，结果发现他每天早上背着书包说是去上学，半路上却径直进了游戏厅……”
这个发现让韩丽痛心不已。这个时候，
她开始回想过去的5年时光。
“那几年，我只顾打官司和上班了，根本没有时间管儿子，他上学放学都是自己管自己，有时早晨我来不及做饭，他就饿着肚子走；白天我上班，儿子上学，只有王雪一个人在家，当时她才四五岁。好几次我回家时，看到女儿已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着了……因为没有爸爸，孩子跟我遭老罪了……”
“再有人敢欺负你们，你们就和他打，妈给你们说理去！”———母亲将自己和孩子武装成了不可侵犯的“刺猬”。
“无论再苦再累，我都从不想亏待了孩子。买了房子以后，我一分钱都没有了，工资还开得少。我自己连袜子都舍不得买，补丁摞补丁我还穿着。可我从没断过孩子的零用钱，实在没有了，我宁肯去借！上下班我连一块钱的公车都舍不得坐，就回来走，脚上都磨起泡了。孩子们有病的时候，去最好的医院，吃最贵的药，我自己得了病从来舍不得花钱治，总是能挺就挺。”
然而，因为没有父亲，穿着土气，两个小孩子在学校里常常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和欺负，总是感觉很自卑。儿子常常脸上带着伤，女儿也常常哭着回家。
“有时候，我发现儿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问他他还不说。王雪小，一问她她就说实话，她告诉我是她的同学欺负她，骂她是没爹的野孩子。哥哥气不过，去质问人家时被打的。当时我气愤极了，我跟他俩说，再有人敢欺负你们，你们就和他打，妈给你们说理去。记住，在外头不厉害点儿不行，只要咱有理，就绝不受别人欺负！”
从那以后，两个孩子不再回家哭了，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学校“传唤”。儿子常常把别的孩子打伤，而女儿也非常厉害，和同学打架，一定要让对方脸上“挂花”。而韩丽却没有因此责怪两个孩子，而是默默地去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为了在儿女和不幸的命运面前证明自己的强悍与坚强，韩丽用“暴力”把柔弱的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大刺猬”———尖锐的刺做外衣，足以掩饰内心所有的懦弱与自卑；而她的孩子们，则是一个个被包装好的“小刺猬”。至此，韩丽对孩子的疼爱渐渐地超越正常母爱的界限，由此给孩子的成长设下了一个个危险的漩涡，等待她的只能是孩子们回报给她的更多无奈……本以为儿子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韩丽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紧接着，有一天，儿子告诉我不想再上学了，说上学的钱花了也是白花，不如让他自己做点生意。还跟我说，他已经考察好了，开个台球厅保证赚钱。我想了好几天，后来，我跟他说，妈妈虽然穷，但还用不着你去赚钱。但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将来可别后悔。那是1995年，我向朋友借了5000元钱，我14岁的儿子当上了台球厅老板。”
然而，没过多久，韩丽就后悔了当初的决定。因为儿子实在太小了，根本无法抵御外界的诱惑。半年后台球厅就关门了，非但没赚到钱，儿子还因此结交了更多的不良少年。我那两个孩子啊，让我伤透心了。老大是干啥啥不行，台球厅黄了以后，我又借钱给他投资开过租带部和游艺厅。可是他不但学会抽烟喝酒，还一喝就多，喝多了以后连妈都不认得，甚至连自己的买卖都砸……”
“我找他就是图他对我孩子好，可是他却说我太惯孩子”———为了孩子“不受屈儿”，母亲宁可放弃一切，包括婚姻。
为了让孩子们有个完整的家，韩丽也曾想为他们找个爸爸。
“那是1995年，我经人介绍找了个对象。我找他就是图他人好，对我孩子好，可是他却说我太惯孩子。有一回，小王雪为了要玩具正在地上哭的时候，他踢了她一脚，碰巧儿子回来看见，把他继父好顿揍。我也一气之下，跟他离了婚。”
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婚姻，韩丽将自己一生的幸福孤注一掷地压在了儿女身上。尽管韩丽无节制地“关爱”两个孩子，可孩子们接下来的做法却一次次让她彻底绝望。儿子王鹏在生意挫败之后，变得整天无所事事，抽烟喝酒，还与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一起，参与打打杀杀，一出事，母亲就得出钱为他“摆平”。儿子已经不可救药了，韩丽每天只希望他在外边别惹事儿，而这小小的愿望也成了奢求，如今，他的儿子因为有案在身正外逃。
对儿子彻底失望后，女儿王雪无疑成了韩丽幸福的唯一寄托。然而，她这最后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女儿上小学时成绩一直不错，也很懂事听话。可是因为我工作忙，顾不了她，她哥哥带她的时间比我还要多，一来二去的，她肯定也受影响……她也是上初一的时候学坏的，一开始的表现就是逃学。”
2002年，王雪升入了初中，在开头的两个月，她还很“安分守己”，还因为有个在校外颇有名气的哥哥而变得“吐气扬眉”。从小就“崇拜”哥哥的她，因为学习的压力，越来越羡慕哥哥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知这俩孩子是咋回事儿，都是一上初中就开始不让我省心。王雪更是，一个女孩子，三天两头地跟人打架，下手还狠。我问她原因，她就说心情不好，因为她是近视眼，却被老师排到了最后一座。后来，我找她老师给调了座，她又说前边的座儿太挤。等她老师找我谈话的时候，王雪都逃学十多天了……”
“我把女儿关在家里，让她好好反省，而她却和她哥哥一样，倔强得很。她还说她早就不爱学习了，要过像她哥那样自由的生活，还当着我的面点燃了一根烟。我脑袋‘嗡’的一下，气得我直哆嗦。我一把把烟抢过来，扔在地上踩灭了。可没几天，她却从她哥手里接过了香烟。我上前制止她，她对我大喊：‘你要是再管我抽烟，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当时，我都快疯了……”
“只要咱有理，就绝不受别人欺负！”———母亲的这句话，最终成了灾祸的导火索。
为了维系那脆弱的母女情谊，韩丽在女儿面前妥协了，为了联系方便，还给她配了一部手机。然而，王雪和他哥哥一样，染上了严重的酒瘾。
“有一天晚上，王雪小脸儿喝得通红，我搂着她的脖子给她说，孩子你可别再喝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办。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去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和前一天一样。两个孩子，一起回家闹，还吐得满屋都是，那场面，哪个母亲见了能不寒心！”
对于深爱的女儿，韩丽也不敢再奢望任何事，只希望她别像儿子一样总在外面惹事就好。她要求女儿不管多晚，都回家来……然而，母亲这小小的希望，最后也都破灭了，女儿的所作所为时刻揪着她的心———
“王雪不是半夜回来，就是夜不归宿。有一天晚上，她又喝得大醉，回来时站都站不稳了，还吵着要出去。见我堵在门口，她竟跑向了阳台，说‘不让我出去，我就去死！’我在后面抱住她，她的头还是撞上了阳台的玻璃，额头被碎玻璃扎得鲜血淋漓……女儿用跳楼来威胁我，我再也不敢管她了！”
母亲的隐忍与妥协，让兄妹俩感觉自己的任何想法都是正确的，在家里专横跋扈，在外面则好勇斗狠。“只要咱有理，就绝不受别人欺负！”母亲当年的一句教诲成了他们在外打架的充分理由，灾祸也随之而来———
10月21日21时许，王雪与哥哥的几个朋友来到一家迪吧玩。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摆时，王雪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扒拉”了她一下，然后站在了自己的前面。她挺生气，于是她也“扒拉”了那个女人一下。争执一触即发，王雪几人和对方立刻大打出手。最终，气急了的王雪瞪着猩红的双眼朝那个“欺负自己的女人”张丹举起了自己为防身所带的弹簧刀，刷刷刷三刀过后，张丹立刻就不动了，血汩汩地流了一地……碰巧这时，前进派出所的民警宋柏林等巡逻至此，将王雪等人一同抓获，从而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据派出所于泽副所长介绍，审讯中，王雪承认了自己当时喝了很多酒———一连喝了3个地方，一杯白酒，半瓶红酒，外加几瓶啤酒！
记者在看守所里见到了王雪，在她稚气的脸庞上，偶尔也会闪现出她那个年纪应有的天真。采访中，她不停地问记者，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母亲……临走的时候，她让我们转告母亲，说自己很想念她。她红着眼圈说：“我妈怕我吃不惯这里的饭菜，给我存了900块钱，让我吃‘份儿饭’，我知道我妈没钱，今年的包烧费肯定还没交呢……”她还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爸，如果我妈不太惯着我们，我不会像现在这样……”
与一些单亲家庭的孩子被疏于管教相比，韩丽一直竭尽全力地扮演着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只不过，她的教育方式偏离了正轨。俗话说：“惯子如杀子”。此时此刻，儿子有案在逃、与女儿近在咫尺又似远隔天涯的韩丽，真正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在采访的最后，韩丽哭着说：“没想到，我这么要强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教育好。是我太惯孩子了，自从丈夫死后，我一心只想到孩子身世不幸、可怜，就溺爱他们，还教他们打架。结果他们都形成了那种野性霸气的性格，都是我的错……”然而，透过惨案的血腥，值得韩丽反思的也许不仅仅于此……（文中人物除民警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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