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直击沙河铁矿火灾救援现场：矿井深处与死神争夺生命
井口：抓紧时间救活的
沙河市白塔镇二铁矿3号井位于一个小山坡上。从井口向下望，砖砌成的垂直圆筒通道约有三米宽，底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提罐车不时上上下下，但始终是往下运送救援用品，一直不见井下往上送出人来。井口周围方圆几十米，围满了等待消息的人。
唐山开滦煤矿救援大队的朱队长披着军大衣，不时接打电话，指挥井下救援工作。20日凌晨3点，睡梦中的他接到来自国家矿山救援指挥中心的紧急通知，就连忙带上27名队员赶往邢台，昨天上午11：45到达出事点，现在队员们全部下到了井下。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井下温度太高，一氧化碳浓度太高。正常的一氧化碳浓度标准应该是24ppm，这口井下最高时达到了12000ppm，刚才还有3000ppm。”朱队长告诉记者。
天色渐晚，风越来越凉，朱队长起身往井下打电话，告诉队员们注意时间，一定要在氧气用完之前回到地上。大约17时左右，井下传来消息，第一层操作平面（简称一平）已经搜索完毕，这一层的三个矿工全部遇难。由于时间紧迫，队员们顾不上向上运送尸体，他们要下到“二平”去找，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据介绍，从地面到“一平”有130米深，到“二平”有180米深，而“一平”与“二平”之间并不是由这一垂直通道连着的，救援队需先下到“一平”，沿“一平”水平前进走到头，才能从一个暗井（井下垂直通道）向下进入“二平”。“垂直井和水平面交叉口是温度最高、一氧化碳浓度最大的地方，没有好的防护设施根本别想穿过去。现在‘一平’已经搜索完了，赶紧下到‘二平’，也许那儿还有活着的人。”
医院：危重病人失去了记忆
昨天下午，记者又赶到了位于沙河市与白塔镇之间的新城镇。比起沙河市，新城镇医院的条件明显要差多了，但是由于距离出事地点最近，所以这里成了伤员的紧急抢救点。
有一间大病房里躺了8位矿工，他们全部在吸氧输液。有的精神好一些，可以坐起来，有的还在昏睡，脸上残留着黑色的矿灰。与肖茂中等人的逃生方法一样，他们也是下到最底层的操作平面，躺在地上等待救援。一位年近五十的矿工告诉记者，他过去在煤矿干了七八年，因为一次大事故，煤矿停产，他来到沙河的铁矿打工，一干又是七八年。去年冬天被砸伤了胳膊，今年刚刚恢复，这次又遇到了火灾。“只要下井就有危险！”说这话时，他眼里涌上无奈的泪。
能够与记者说话的矿工，身体基本都无大碍，而一些中毒严重的矿工已经失去了记忆。一位叫石连亭的矿工躺在救护床上，脸上满是矿灰，眼角挂着泪痕，一声声呻吟“胳膊疼”。记者问他哪个胳膊疼，他说不清楚。记者问他家在哪儿，他说不知道。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哪个矿上班，他仍是不知道。除了尚记得自己叫石连亭，大约三十多岁外，其他全都不记得了。医生说，石连亭在井下胳膊被挤压，又吸入了大量一氧化碳，脑部严重缺氧，导致失去记忆。
除石连亭外，还有一位矿工自被救出之后虽然醒着，但始终不开口说话，也是失去了记忆。很快，这两位危重病人被抬上救护车送往沙河。
据了解，20日晚上，接到紧急通知的沙河市人民医院、沙河市医院以及沙河市中医院，出动医生、护士组成了三个救护小组，动用了所有救护车辆，赶往新城。来自沙河市人民医院的李护士长说，她们一夜没合眼，共抢救了10个病人，其中有2个重病号送到了邢台，6个送到了沙河。
家属：寒风中等待亲人消息
在前往事故抢险指挥部的路上，记者向一位中年人问路，得知他是一位矿工家属。“我的两个侄子都在井下，到现在不知生死，我也不敢告诉他妈妈！”中年人含泪叹息。
在白塔镇二铁矿3号井口外围，一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站在寒风里，不眨眼地盯着井口的方向。他脸色阴郁，但表情坚定。他仍然抱着希望，等待被困井下的二儿子的消息。
中年人姓张，妻子已经去世，他和三个儿子都在矿上工作，出事时，大儿子和小儿子不在井下，只有二儿子刚去上班，就不幸遇上了火灾。“他从昨天早上吃了一碗饭，到现在没吃一口东西，我也是。我吃不下。”张一说话，眼泪就要往下掉，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儿子可能还没死，只要有希望，他就要一直等下去。
矿上的工人大多来自山西、陕西、湖北、四川、贵州，也有一小部分是沙河本地人。来自附近綦村镇一位姓杨的矿工也在井口守候了一天一夜。20日早晨8：30，他下夜班后很快出了井，幸运地逃过了火灾，但他的同伴都困在了井下。“昨天白天，这个井口一个人也没救上来，昨天晚上救上来一个，已经死了。今天白天还是没救上一个人。”记者问他，为什么各个矿井之间的巷道都互相打通了，他说：“为了通风好呗！谁想到出这事，唉，真是福祸相连哪。”
井口下边的山坡上有一排红砖盖的低矮小平房，每间房只有四平方米左右，人走进去，个子稍微高一些的就站不起身来，这就是矿工们的宿舍。“我们这个矿住宿条件不错！”一位矿工说。这些井下工人一个月能拿到八九百元工资，去掉住小平房的几十元住宿费以及吃饭花销，一个人每月能净挣六百元，对于农民工来说，这个数字是极具诱惑力的。
“农民苦呀，农民遭罪，农民是把脑壳悬起来挣钱！”一位矿工女家属说。
救护队千里驰援
事故发生当天，有关部门迅速成立了事故抢救处理小组，并调集了井陉、峰峰、邢台以及当地的11个专业救护队，进行抢险救援。21日，河南鹤壁、唐山开滦等地的救护队相继赶赴沙河，加入救援队伍。
事故发生后，浓烟弥漫了井下巷道并从各矿井口散发出来，救护队员身背氧气瓶佩戴呼吸器下井，由于浓烟使井下能见度非常低，各救援小分队队员只能手拉手摸索前进，靠触觉来搜寻被困矿工，发现后随即背至提升罐，提升至地面。
由于队员随身携带氧气有限，每隔2个小时左右就需要升井更换氧气瓶，同时，井下高达5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使救援队员的体力被迅速损耗。20日上午，发现井下起火后，西郝庄铁矿近十名矿工以湿毛巾掩住口鼻，下井救援被困兄弟。由于对井下情况估计不足，全部被浓烟熏倒，直到专业救援队赶来才将他们救上来。11时左右，先期赶到的救护队进入发生火灾的矿井，几十分钟后，因温度过高，队员不得不升井，放弃由该矿井救援的方案。鉴于此，事发当晚，事故处理小组请求省委、省政府调集有关通风、救援专家给予技术支持。21日，有数十名矿工被困的西郝庄铁矿的副井提升罐脱轨，救护队员只能坐主井提升罐下到地下362米处，步行通过安全通道———“四平巷”，进入副井搜救五平巷及以下平巷的被困矿工。下午4时许，经过抢修，副井提升罐终于恢复使用。
据救援人员介绍，为了尽可能多抢救一名有生还希望的矿工，只有摸到矿工的心脏、脉搏的跳动，才开展援救，“有些被困井下的矿工已经生还无望。”
利用通风设备加大通风，降低烟雾浓度，减少隐患，最大限度地降低救援难度是主要救援方案。技术人员也在随时测量发生火灾矿井的一氧化碳浓度、温度。21日下午，井下温度过高成为影响救援工作开展的瓶颈，目前，专家组正在彻夜研究。
逃生矿工回忆生死瞬间
毛朝福：同伴揪着他向前跑来自贵州赫章县场坝村的毛朝福，是火灾发生后一位死里逃生的矿工。“当时我在地下约600米处的“七平巷”装运矿石，没有感觉到异样，突然听见值班人喊‘出事了，快出来’。”等到他和两名放炮工跑到主巷道时，湿热的滚滚浓烟扑面而来，气喘吁吁的他吸进了几口浓烟，不由得腿开始发软，两名同伴揪着他的衣服带着他向前跑，并把已经昏迷的他扔进提升罐，等到毛朝福清醒时，已经返回地面。比“七平巷”低30多米的“八平巷”内，毛朝福的几个老乡没能上来。令他心有余悸的是，平时，他和几个老乡都是在八平巷工作，当天，他只是临时跟别人换班，没想到逃过一劫。肖茂中：死神面前走一圈昨天中午，记者在沙河市人民医院见到了另外5位被救矿工，他们全部来自岭南铁矿1号井。肖茂中是其中伤势最重的一个，不过他现在身体恢复了很多。肖茂中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对记者说：“我是自己走出来的！”但回想起困在井下20多小时，在死神面前走了一圈的他，眼睛里又涌上了泪水，可谓悲喜交加。19日晚上，肖茂中下到1号井上夜班，次日早晨9点钟左右，到了该下班的时间，肖像往常一样准备往外走，但还没走出他所在的第三层操作面，就看见浓烟涌入，而且越来越大，气味呛人，“就像烧塑料和烧木头混合起来的味。”岭南铁矿的1号井共有4个横向操作平面，前三层均与其他矿井相连，空气流通性好，只有第四层暂未打通，是个“死胡同”。为躲避浓烟，肖和他的工友先是往空气流通好的地方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越是空气流通好的地方，浓烟越易侵入，后来就没地方躲了，两人只能改变策略，转而寻找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这样他们向下走入第四平面，和那里的三个工友会合在一起。为了少吸入一些烟气，他们平躺在地上，然后默默等待救援。等待的时间是漫长难捱的，肖茂中等五个人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这都不要紧，最要命的是浓烟中所含的一氧化碳，这种气体令他们头晕头痛，浑身乏力。五个人都中了一氧化碳的毒，躺在最外边的肖茂中吸入气体最多，以至于有三个多小时失去了知觉。直到21日凌晨4点钟左右，救援人员为他们送下来氧气瓶，5个人才得以生还。肖茂中步履艰难地走出矿井，被等候在外边的护士扶上了救护车。
【反思】
放炮敬神能保矿工平安？记者在事故现场看到，每个矿井口北侧不远都有一座小庙，地面上还有不少红色的鞭炮碎屑。依然惊恐未定的矿工说，小庙是用来供奉财神的，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都要上香，还要燃放鞭炮。“大多数矿主都比较迷信，这样可以保佑他发财，井下矿工的生死也要神来保佑”。据记者了解，发生火灾前在这家铁矿工作的矿工的安全措施，只有一顶安全帽，新矿工也无须经过生产技能、逃生自救的培训，“工头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一位矿工告诉记者，他来矿上工作近一年，已经算是时间不短的，在这儿工作比较随便，来去自由，“来了，工头给讲讲就下井，走了，也不需要什么手续。”据他了解，矿上从没有拿出过一整天时间来对工人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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