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底下的矿工根本无处可躲。”一位死里逃生的矿工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
11月28日,7时10分,陕西省铜川市陈家山煤矿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根据官方消息,当时井下有293名矿工,其中127名生还,166人被困井下,最新消息显示,已发现63具遇难者遗体,还有103人下落不明。
据目击者称,瓦斯爆炸后,引起粉尘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1吨重的防爆门打到对面的山坡上,而矿口距离山坡大约是50米。
有幸脱险的矿工回忆说,当时在矿下工作的有综采一队、二队、三队、包工二队、三队、四队、灭火队、瓦斯安检员以及在415和416工作面的矿工。
而瓦斯爆炸地点就发生在415工作面。415工作面是这个“城市”的最底部,它是直接负责采煤的工作区,当时该工作面距离地下1500米,距离矿口8000米,即使坐矿井的电瓶车也需要1个小时。
“即使被困矿工没被炸死,缺氧也会把他们憋死。”陈家山煤矿一位来自一线的瓦斯安检员说。
由于爆炸造成井下温度过高,救护队工作进展缓慢。
矿难前征兆显现
11月29日,陈家山煤矿门口,戒备森严,从西安紧急调来的武警,将原来的警察换防。清晨,已经等候24小时的家属渐渐失去耐心,他们开始哭诉丧亲之痛,但更多的是指责矿上领导漠视矿工生命。
“我就不明白,难道人还没有煤值钱?”一位家属反问,“矿上明明知道前两天煤矿着火,却仍让矿工下去工作。”
就在矿难发生前的23日、25日,陈家山煤矿415工作面曾经发生井下煤炭自燃和局部瓦斯爆炸,但没造成人员伤亡。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瓦斯安检员告诉记者,当时就有矿工从井下跑出来,但仍被矿领导认定是误工,并对其进行经济处罚。
据该安检员回忆,23日,井下CO浓度达到0.0024,已经超线,按照安全制度矿工应该立即撤出,但矿领导依然下令全线生产。最令人发指的是,该安检员回忆,就在26日和27日,井下CO浓度高达0.03,比正常值超过100多倍,但仍然强行生产。
“很多安检员干到最后就越干越怕,最后没办法自己就跑了。”该安检员说。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矿难发生时间7点10分前的1个小时,即6点左右,有矿工反映当时已经发现415工作面有煤炭自燃现象,而且当时415工作面的通讯并未中断,但仍未接到矿上撤出的命令。
“当时如果及时采取措施,完全来得及,1个小时整个井下矿工都能撤完。”该矿工说。
但据知情人透露,23日发生瓦斯突出后,当时煤矿曾向上级单位铜川市矿务局反映,并要求停产,次日,铜川矿务局局长亲自下井,仍表示要抓紧时间生产,工作方式采取不再综采,直接推采。该人士表示,23日瓦斯突出,作为上级单位的铜川矿务清楚陈家山煤矿的不安全隐患,并从局里派救护大队一直在陈家山煤矿守侯。
专家认为,如果23日、25日都相继发生瓦斯突出,矿难前就已经呈现征兆,煤矿领导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据一位煤炭专家介绍,煤炭里的甲烷气体在无法出去的情况下,会渗透在煤层里面,但大部分不是均匀渗透,而是有积聚多和少的区别,在缓和的时候,通常会被风吹走,一般不会发生事故,但突然释放就会引发瓦斯爆炸,此种现象在煤炭行业被称为瓦斯突出。
“最可怕的是瓦斯爆炸引起粉尘爆炸。”该专家说,如果矿井里没有很高的温度,煤尘一般不会爆炸,只有当瓦斯爆炸后,加之煤尘浓度合适,就会点燃煤尘爆炸,之后,整个矿井温度急速上升,发生巨大冲击波。
“人只要呼吸一口,内脏就熟了。”该专家这样描述,即使矿工不呼吸,巨大的冲击波也会将高温强行压到矿工的肚子里。
经济利益至上
“他们根本舍不得停产。”据该知情人透露,陈家山煤矿每个月都要生产22万吨煤,每吨煤至少要卖200元,即每月毛利润在4000万-5000万元。
陈家山煤矿今年生产180万吨的任务早在上个月已经完成,但铜川市矿务局仍让煤矿争取完成220万吨任务。
据知情人透露,省煤炭总公司给铜川矿务局下任务,每月的生产量都有硬指标,否则将会造成电力紧张。陈家山煤矿以生产电煤为主,主要向陕西渭河火力发电站供应。
“陈家山是铜川矿务局的支柱。”该人士告诉记者,铜川矿务局总共有7个煤矿,年产煤炭550万吨,其中陈家山煤矿要承担三分之一任务。但煤矿只有生产权,销售权在铜川矿务局销售公司。
陈家山煤矿地处陕西渭北“黑腰带”,即产煤富区,位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县北部,属国家重点煤矿,矿井分别于1979年6月和1982年12月分两期工程建成投产。矿井核定年生产能力260万吨,可采储量1.5亿多吨,服务年限77年。
但同时,陈家山煤矿被煤炭部门认定为高瓦斯矿井,井田内煤、油、气共生,1993年至1998年经鉴定为瓦斯突出矿井。
于是,巨大的利益与惨痛的矿难总是相依相存。
更多的矿工对3年前的“4.12”矿难仍记忆犹新。3年前,陈家山煤矿曾发生瓦斯爆炸,造成38名矿工死亡。
但矿工很少有选择离开的。“这里子孙三代人都靠煤矿生活。”一位矿工说,陈家山煤矿的家属楼都是20世纪70年代修建的老楼,在这里生活的矿工有3700人。
煤矿超产的死循环
就在11.28矿难发生前一天,北京西郊宾馆,以“煤炭价格形成机制改革和可持续发展”为主题的“煤炭经济论坛”如期举行。在当天的会议上,来自中央各大部门的领导以及全国各地煤炭企业的负责人都在为煤炭价格争论不休。
在当天的会议上,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第一副会长濮洪九在反复强调煤矿安全欠账高达500多亿元的同时,煤矿超产现象也引起了众多参会者的热论。
“这是一个可怕的死循环。”一位参加会议的专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这种现象表示了极大担忧:“市场形势看好,价格不断攀生,盲目超产现象随处可见,因超产而发生事故,因事故而停产,因停产而进一步超产。如此往复。”
据有关统计数据显示,从2001-2003年,三年时间全国原煤产量的累计增长量已经高达7.38亿吨,累计增幅接近74%。其中近两年实现的产量增长,相当程度上建立在各类煤矿超能力生产的基础之上。在国有重点煤炭企业中,有52个煤炭企业在超能力生产。
今年的数据更为可怕,全国27个产煤省区中,有20个省区超产,其中19个省区超产10%以上,福建、陕西、北京超产均在50%以上。在22个有国有重点煤矿的省区中,19个省区超产,其中13个省区超产10%以上,内蒙古、陕西超产均在30%以上。
前述专家透露,尽管3个月前河南大平矿难最终被定为自然灾害事故,但超产事实不容置疑。北京长贸咨询公司分析师黄腾说:“周围矿全部停产,会逼着用户向其他矿购买,又会加大其他矿的生产压力,超额生产又可能引发连锁事故。”
在2004中国煤炭经济论坛上,当记者就这一问题询问一位来自山西煤矿企业的代表时,他对超能力生产很不以为然:“现在煤炭市场好得一塌糊涂,大家都想趁机多捞点,把前些年的欠债补上,然后再赶快赚点,你说能不超产吗?”
正是抱着这种心态,超产风所到之处,不断传来矿工家痛失家人的哭泣。但是,那些矿主们却依然我行我素。
就在几天前,记者前往山西调查“温州炒煤团”期间,一个可怕的消息让记者震惊。据说,一些煤老板其实并不害怕矿难,因为矿难一出,按照惯例,事故矿井周边的煤矿都要停产整顿。这一停产必将导致煤炭供应短缺,价格攀升。一位知情人士在透露此信息时说:“因价格攀升所带来的高额利润,与矿难损失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超产之风得以盛行,还跟其“罩”着一个地方保护主义的光环有关。目前,我国安全生产实行垂直管理,尽管国家安全监管局三天一大会,两天一小会,三令五申强调安全管理,但对于地方政府而言,产煤、多产煤才是其利益所在。一方面,地方政府为了保证能源供应,必须保证辖区煤矿开足马力生产。另一方面,煤炭产生直接关系地方财政收入。“因为事故是小概率事件,所以地方政府多少有些侥幸心理。”国家安全监管局有关人员说。
但是,正是这种侥幸心理,正在把中国能源供应引向深渊。据有关人士透露,大平矿难发生后,郑煤集团系统的部分煤矿至今仍在停产整顿。事故发生后,河南一些矿井也被迫进行停产整顿。据了解,虽然郑煤集团年产量不过700万吨左右,但受其牵连,河南煤炭供应受到了严重考验。在矿难发生后,郑煤集团每天向湖北供应的1万吨煤炭被迫中断,而就在此期间,河南也发出了用煤告急的声音。
无独有偶,陕西铜川11.28矿难发生后,陕西省已下令铜川所有矿井停产整顿,之后,又让全省高瓦斯煤矿暂停生产。一位分析人士指出,这次事故所引起的能源供应缺口目前尚无法估计,但可以肯定,市场的神经又一次被触动。
转自搜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