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故宫的门票放开涨好了

　　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最近，故宫、颐和园等名胜古迹门票酝酿涨价，引起社会普遍不满。本来，故宫、颐和园属于历史文物，不是公园。但故宫在旅游旺季，竟创下日接待12.5万人次的纪录。如此旅游下去，有再好的技术，古迹也不可能完好地保护。

　　门票提价，是为了控制客流量、保护古迹。反对者称，对这样的名胜，人们梦寐以求，门票价格再高也挡不住人。其实，世界上没有钱挡不住人的地方。故宫把门票调到100元可能挡不住人。那么1000元怎么样？10000元怎么样？所有名胜古迹都应该制定客流量的控制标准，票价要跟着客流量的上涨而上涨，直到控制住人数为止。市场规律在这里是最有效的。如果在控制人数的前提下人为地压低门票的市场价格，迟早要助长走后门、托关系的风气，并出现黑市。这等于提高了维持社会秩序的成本。

　　可惜，即使是提倡涨价的人，也不敢说要放开涨。为什么呢？这里有两层原因：第一，我们在城市规划中长期忽视公共娱乐设施和绿地的建设，老百姓没有地方去。这些名胜古迹如今竟成为人们晨练、休闲的场所，甚至如同公共汽车一样出售月票。当年晋惠帝听说老百姓饥荒没有饭吃，马上问“何不吃肉糜”？但这样的笑话如今却成了现实。老百姓没有便宜的公园去，就挤到价值连城的名胜古迹去活动筋骨。

　　不过，更根本的问题还在于我们的历史意识。我们把故宫、颐和园、长城等等，视为中华文明的辉煌象征。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来看看。你一抬价，许多人就去不了了，这等于剥夺了我们的历史，剥夺了我们的文化认同。有些人还特别指出，这些名胜古迹是教学生历史的地方。怎么能用钱把人们挡在外面？

　　然而，故宫日接待12.5万人次的纪录，使我们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看一个不情愿面对的事实：我们虽然号称文明古国，实际上中国13亿人的“人均文化遗产”却非常贫乏。所以大家才没有别的地方去，都挤到故宫、颐和园、长城或几个皇帝的陵墓中去。这就如同中国的经济一样，虽然从GDP总量来看已经算是世界一大强国，但落实到人头上，我们还是个穷国。

　　中国在历史上长期就是世界的第一人口大国。这么多人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存了这么久，为什么留下了如此贫乏的“人均文化遗产”呢？这不是用我们现在的人口数量就可以解释的。

　　自古以来，中国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中央集权为政治理想，有国家而无社会。传统久了，就塑造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历史意识，觉得自己的历史、文化全可以被故宫、长城这些集权政治所动员的资源创造的东西来代表。其实，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和这些东西认同呢？要知道，帝王们把社会剥夺成了赤贫，才创造了这样的辉煌。难道学习历史，一定要到这样的地方才可以吗？

　　现代社会的历史意识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大转。随着民主制度的胜利和平民文化的繁荣，人们越来越注意基层社会的历史、小民百姓的历史。比如法国的年鉴学派，把帝王将相的宫廷政治视为历史最肤浅的层次。历史学家深入乡村，查土地的账目、出生记录，试图重构无名百姓的社会，把握历史最深层的动力。这已经不是几个象牙塔里的学者的高深癖好，而是深入到一般老百姓心灵深处的历史意识。于是，古代普通的民居、生产场所，纷纷被精心地保护起来，作为历史遗迹供人瞻仰。人们要寻找自己的文化认同，可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我们怎么样呢？只有皇帝老子的东西才算历史。北京的四合院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过至少人们还认识到那是需要保护的东西。其实，过去北京的城门外到处是粪场。粪业不仅是农业社会生存的血液，而且保证了城市的清洁。北京不同的城区，因为贫富不同，粪便中的营养也不同，导致富人区的粪比穷人区的粪贵。而这几乎涉及了所有人的生存问题。一个北京人要找自己的文化认同，要搞清楚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要学习历史，这些粪场与故宫同样重要。但是，这样的遗迹还有吗？我们祖先在这方面的历史，不是已经在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吗？

　　我看，让故宫的门票放开涨好了。门票收入如果用于文物保护还有剩余，索性就建立故宫奖学金，让穷乡僻壤的孩子进北大清华读书。当年就是这些地方的人被皇帝敲骨吸髓，才有了故宫。难道现在不该资源回流吗？更何况，老百姓进不去故宫，也许会回过头来，去寻找自己的历史。　(作者系本报驻美特约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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