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监狱两年零九个月的犯人于柳顺,近日背着行囊,敲开了鞍山市监狱的大门,面对着已经不认识他的狱警,他说:“我来自首,回来继续服刑。”此事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纷纷猜测他回归的真正原因。记者深人事件的发生地——辽宁省鞍山市监狱,在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长谈中,终于弄清了一名出逃犯人的真实心路。
一时冲动犯了罪
于柳顺面对记者,坦然地道出自己的内心世界,讲述一名监狱逃犯回归的心路历程。
“在外面躲躲闪闪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从哪儿跌倒,还得从哪儿爬起来!”出逃两年零九个月后,于柳顺主动重返原来服刑的监狱自首,等待他的,是没有服完的6年刑期,甚至更多,这个他已盘算了许久。
“出逃在外我过得并不差,做上了高档酒店的厨师,交上了有钱的女友,但就是快乐不起来,一想到未来,心里就堵得慌。”
“我今年28岁,出来时34岁,还不算老,但失去的,却是我最年轻的日子。没有办法,我犯了罪,就必须接受惩罚、接受改造。通过任何别的途径,都不能唤回心理的安宁。即使出去时已垂垂老矣,但一份平静的生活,比什么都可贵。”
23岁那年,在大连打工的于柳顺被法院判以强奸罪,事后他认为那是喝醉后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但却不得不为此付出8年的刑期。从打工仔慢慢做成小老板,最后却变成一名高墙内的囚犯。
“我的童年是在亲戚家里辗转度过的,五六岁时父亲因癌症死去,亲娘改嫁,却被男方要求不能领小孩过去。这样,只得寄养在亲戚家里,先后在两个舅舅家、大姨家和姥姥家度过。”“寄人篱下,孤身漂泊。小时候我学习好,却没有时间多读书,舅舅家的活我抢着干,经常出去割草,一去就是四五天。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受冷眼的折磨,有一次,我干活很饿,多拿了一个馒头,表妹却一把夺走并骂我,我虽然知道妹妹太小不懂事,但心里仍在默默流泪。”
辍学后,凭着能吃苦,于柳顺开始了独立生活。十七八岁就开了小卖铺,攒下两三万元钱。在大连打工时,还开了自己的装修公司,当起了小老板。但是,从爱情走向婚姻时,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女方家里认为我一没有钱,二没有文化,不能让女儿陪着我受苦。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离开了她们。生活的打击让我痛苦,我用烟酒来麻醉自己,在迷失中犯了罪。”
漂泊中遭遇爱情
在辽宁省鞍山市监狱服刑了两年后,于柳顺在一次外出工役时逃跑了,他告诉记者,在此之前他得罪了同为犯人的监区小组长,害怕报复。而且,高墙外的生活似乎对他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逃出监狱,成了一名逃犯,心里很恐惧,但是时间长了,恐惧感慢慢褪去,我将就着开始了监狱中期待已久的‘自由’生活。”
“我很努力,也很伶俐,在外逃打工的青岛,我找了份帮餐馆打杂的活儿,月薪四百元。在那里我与大厨师交上了朋友,他教会我不少做菜手艺,半年之后,我跳槽也做了厨师,工资千元以上,过上了比较宽裕的生活。”
由于能说会道,于柳顺还在青岛交上了对象,女朋友是海产品老板的独生女儿,漂亮贤淑,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
“她经常开着跑车约我去海边兜风,累了就到夜总会喝咖啡,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富足生活。我的工作也越来越顺,工资越来越高,我又开始了干自己拿手的装修活,打算东山再起,再开一家公司。命运对于柳顺来说,似乎又一次变得顺当起来。”
“美好的生活让我想到了未来:做成一番事业,与心爱的女孩结婚,白头偕老,这些都兴奋得我彻夜难眠。但当我想展开双手拥抱这一切时,我想起了,我还是一名有罪在身的逃犯。”
“在我的内心深处,于柳顺——我的名字,始终与逃犯这个字联系在一起,这让我无法轻松,无法敞开心怀享受生活。”
徘徊在十字路口
“一个想法闪过我的大脑——回去自首,服完残刑才是个解脱,但我又很快打消了这种念头。不算加刑,还有6年的未服完刑期,而且,作为一名逃犯,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和同伴歧视,这些都足以让我丧失勇气。”
“但这个想法一旦跳出,就像野草一样生长。女朋友对我越来越好,我就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她。到了后来,她对我的心不在焉也开始疑惑不解,有一次她干脆问我,我们再发展下去就可以结婚了,你有怎样的过去,为什么不能对我说?”
“那是我出逃在外最亲的人,而我却无法向她道出一个真正的我。我能对她说,我是个强奸犯,被判了八年,没有服完刑就从监狱里跑了出来,是一个有罪在身的逃犯吗?”
“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怕我心爱的女孩不能接受,我害怕伤害了她。”
“于是我想,该作一个了断了,但重回监狱还是继续流浪,我仍犹豫不决。”
“有人说我回监狱是因为害怕再次被抓,我承认有这部分因素,出逃在外的人都有这种担心,刚跑出来的几个月里,我一看见警察迎面走来腿就抖,听见警笛心就慌。但是我真心想回来,是因为想到了我的事业、爱情和亲情,要我是个平常人,这些美好的东西我都可以拥有。”
对监狱有了新看法
“一次偶然机会让我改变了对监狱的看法,6月中旬,我在青岛田恒岛度假村遇上了服刑刚回来的巴某,原来我们在同一个监区,也是玩得很好的朋友。友人相见,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监狱的事。”
巴某告诉于柳顺,监狱实行人性化管理了,新来的监狱长强调尊重犯人的基本权利,对犯人平等看待。警察对犯人再也没有了体罚现象,犯人之间也没有了结帮拉派,相互打斗了,如今高墙里头关系融洽,气氛和睦。
“从巴的口中我还得知,现在鞍山市监狱条件比从前好多了,今年买了二十台电脑,开了计算机培训班,还办了英语普及班,大家学得劲头十足……”
“听他讲了那么多,我心中很温暖,当时我就像已经回到了监狱里,而这股阳光也照耀在我身上。我的心融化了,决心也更加坚定——我要重返监狱。”
对于柳顺主动回来继续服刑,监狱非常重视。
“狱政科长和监狱长都来了,还派了专人去青岛走访调查,防止我带罪在身。调查消除了对我的怀疑,得出结论我是自愿回来的。当时监狱长说一句让我感动,也让我豁然升朗的话,他说:‘于柳顺,我代表鞍山市监狱全体干部干警,欢迎你回来!’”
回来就是为了一个梦
回来后的于柳顺被关押在“严管室”,每天只能闭门思过。鞍山市监狱监狱长梁世民介绍,对于出逃犯人这是必经程序,要等法院对他的加刑判决下来,才能回到普通监区。“我不后悔。现在我已不再考虑法院要加我多少刑了,而是想着以后的日子我怎么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
于柳顺甚至向记者回忆起了自己做下决定后的爽朗心情。
“我怀着剧痛与女朋友分了手,又告诉朋友们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圆一个梦。朋友们都嘻嘻哈哈,笑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认真。临走前与大伙玩个痛快,吃了大餐,照了上百张相片,还去看了大海,那时候看到的大海竟是那么蓝、那么壮美!”
“我是一个对别人、对社会犯过罪的人,只有通过服刑赎罪,才能堂堂正正地出去,走上一个正常人的道路。”
“监狱里没有自由,生活很艰苦,但相比出逃在外有家不敢回,有亲人不敢见,有爱人不能相爱,有事业无法追求,却好得多了。我来到这里,付出了自由、承受了艰苦,换来的是内心的踏实和对未来的期待。”
“我有一个梦:我的文化水平不高,想等到将来出狱了,找个作家把自己从出逃到回归的历程写成一本书,以我的现身说法和亲身感受,劝告那些犯罪出逃的人:人生自有栖息之岸,不要在没有边际的苦海越游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