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山海关,一路就是玉米、大豆,玉米、大豆,你再咣当上一夜,还是玉米、大豆,玉米、大豆。过了齐齐哈尔两个小时光景,兀的大平原上突出一山,这便是蛇洞山。初见蛇洞山,让人心为之一动:这蛇洞山是大兴安岭派到嫩江平原上来迎客的使者吧?山不在高,有古则名,不负载历史的山,仅是一块大的石头。蛇洞山上就有极多的古事。
蛇洞山得名于山上的蛇仙洞。齐齐哈尔一带蛇是少见的,可是这儿就有蛇,而且成了“仙”。蛇洞山缠条雅鲁河,山水之间夹着滨洲铁路(过去称中东路、东清铁路)。魏毓兰《龙城旧闻》“俄人筑东清铁路时,蛇出,为俄人所见,以炮遥击之,不中,蛇怒鼓石,毙数人。自是不复出现,土人以为神。洞口置石几、石炉。多往祈祷者,亦曰仙人洞。”有人猜是俄国人遇了龙卷风;有人认为,是当地居民反对在这里修路,袭击了俄国人,俄人误了工期,以蛇为借口搪塞上峰。我同意后者。列强瓜分中国时,以勇猛剽悍闻名的“红胡子”、“蒙古马队”反筑路的斗争是不绝于书的。
头一次这样看这条经过无数次的铁路,如蛇的铁轨劈山而过,下面就是雅鲁河。在碎石残壁中,我仿佛看见,大胡子的哥萨克与赤膊的中国劳工。忽的一阵旋风,山的弯处冲出马队,一阵溅血的嘶叫砍杀。
爬到山的腰部,见有一碑,“新石器时代遗址”。我蹲了下来,细细地看这四周的石头。石头只是石头,并没有我要的什么石器,蹲麻了,站立起来,忽的眼前一亮西望是山,南望是水,东南是一马平川。这是个可猎可渔可耕的好去处。我让自己成为几万年前的原始人,在石与石之间奔了起来。能让人回到远古,这些石头,还抵不上书么?
一个问题一直让我在地图前折磨自己。成吉思汗崛起呼伦贝尔后,只要像下床一样,就可进入近在咫尺、水草丰美的嫩江流域,为什么他们却非得不远万里去西征、南下呢?
蛇洞山西望,阳光下的一条绵延隐约的蓝色浅山,那就是大兴安岭,蛇洞山西望不远就是一条鲜为人知的长城。这沿大兴安岭直接黄河北岸大青山的长城,分开了蒙古语族与通古斯语族,西边是匈奴,东边就是东胡;西边是蒙古,东边就是女真。而从蒙古草原到松嫩平原最好的通道,就是雅鲁河谷。成吉思汗的骑珍一定尝试通过这条河谷,而且一定是受到了女真人的阻击,才转而向西向南的。史书连一半的历史也记载不了,而历史留下了蛇洞山的无数石头。长城固然是不能抵挡蒙古铁骑的,有万里长城为证,让蒙古人转而西征的只能是女真的士兵。
蒙古、女真只有这两个少数民族建立版图最大的中国,想像一下吧!同时渴望得到草场的两个当时世界上最能杀伐的民族,在这里相遇了,当年这蛇洞山上上下下该有怎样惨烈的战斗。这儿曾经埋葬的是折刃的蒙古骑士,还是首身分离的女真英雄?蛇洞山,大一些的石头全风化得裂了口子,想着历史的时候,这些口子就成了巨大的刀斧斫痕。我对一个游人说,“这口子,是古人打仗时剁的吧?”东北人老实,“净瞎编!”
如果当年这里没有足够的人口,是没有筑城的必要,更没有筑城的人工。如此看来,兴安、嫩水的历史并非空旷、荒芜,荒芜的只是史书。旅游是什么?旅游就是看地球的不正常。蛇洞山上我看到许多书之外的东西,又何必非要求它形状的怪异?
蛇洞山下,就是名为碾子山的小城。有趣的是,这里的人多操千里之外的沈阳口音,把“我们”说成“咱们”,你就听吧,当地人对外乡人说“咱们这山……”“咱们蛇洞山……”
旅游是什么?旅游就是看别人的东西。“咱们这山……”“咱们蛇洞山……”让我想起了车行写的《常回家看看》,何不换一换心情,看看家乡已有的山?(黑龙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