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万里 |
林江涛 |
解说：林江涛，中日友好医院呼吸内科主任，今年三月中旬的一个中午，他接到一个非典疫苗研制单位的请求。希望他能够承担首次非典疫苗人体临床试验，他当即答应下来。
杨春：实验之前，有关方面曾经征求了多家医院的意见，中日友好医院并不是第一家，而有的医院就因为怕失败而拒绝了，为什么你当时会答应下来，而且毫无犹豫？
林江涛：第一个的话，自己一个亲身的感受，因为当时的话，在SARS流行的时候在一线待过，看到了SARS的（危害），亲临了SARS的这些感受，这感受当时是比较深的，另外就是，我相信我们国家的科技人员有这个力量，有这个水平研制出来一个安全的有效的疫苗。
杨春：毕竟还是有风险。
林江涛：但是它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要高于我们所能承担的风险，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人去尝试。
杨春：有没有想到过万一失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林江涛：对我个人的影响还是小的，我想对于医院、对我们国家、对整个社会，我想影响都非常大，万一的话这次疫苗研究出现了很大的挫折，甚至是失败的一个结果，我们整个疫苗的研究都会可能大大地倒退一步，整个疫苗研制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将是一个非常大的停顿。
解说：于是他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由于这是非典疫苗第一次在人体做试验，试验结果如何任何人都无法预料，林江涛担心他是否能够找到足够符合条件的志愿者。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报名者有300人。
林江涛：陆陆续续地接到非常多的电话，有大学生、研究生，还有社会上的一些志愿者，社会上的各种职业的这些人员都有，甚至我们还接到过河北来的一位老干部的电话，这位老干部他也报名要参加，他觉得我也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很明白、很明确，实际上当时电话里跟他讲得很清楚，就是你已经70多岁了，已经不符合我们的入选的标准，但是我们非常感动。
解说：兰万里，山东威海人，家在农村，北京化工大学学生，他是最早报名并被选中的志愿者之一。
杨春：最初这个念头，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
兰万里：当时是认识中日医院的一个大夫——林主任，当时通过他得到这个消息的。
杨春：做这个决定之前，有没有跟家里父母说一声？
兰万里：家里倒没有说，主要是怕他们担心，如果告诉他们的话，他们即使同意了，他们也整天提心吊胆的，那还不如不告诉。
杨春：当时你参加这个实验，你做这个志愿者，几乎完全是你的个人行为，老师、学校不知道，家长不知道，是比较秘密的吧？
兰万里：只有几个好朋友（知道）。
杨春：女朋友知道吗？
兰万里：知道，也担心，后来我一跟她说这个东西没事儿，当时非典来临的时候，我也参加过对于这方面的报道，我也看到了人们对于SARS的恐惧。
杨春：你的勇气来自什么地方？
兰万里：通过网上看，每天死亡人数一直在增加，真觉得挺可怕的，但是这个疫苗，它是另一个方面了，它跟病毒不是一回事，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去怕这个疫苗，另一方面当时我也是刚入党，我觉得作为一个党员，我觉得我也应该去做这件事情。
解说：就在接种疫苗的前一天晚上，考虑到试验的风险，林江涛一直放心不下。
杨春：我们听说，在真正注射的前一天晚上，你没有睡好，而且几乎是一夜难眠？
林江涛：前一天的晚上，考虑的就比较多，疫苗本身的研究会出现的一些不可预料的问题，以及万一出现这些不确定的因素以后，这些结果以后，它会对我们整个疫苗研究会带来哪些后果？几乎没有睡着，第二天精神还是非常饱满的，因为这个非常激动，当时的心情。
解说：这一夜，兰万里却睡得很踏实。2004年5月22号下午，他背着同学悄悄来到中日友好医院试验室，此前志愿者要签署《知情同意书》，上面明确说明了这次试验的风险。
解说：5月22号下午两点，疫苗注射正式开始，为了保证试验的科学性，这次试验被定为双盲试验，也就是说注射针剂中有真的疫苗，也有安慰剂。临床医生和志愿者双方都不知道哪瓶针剂为真的疫苗，只有研究单位安排的专人知道这个秘密。当时，兰万里是第二个接受注射的人。
杨春：你把这个知情同意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兰万里：两遍，大概，关注的多一点还是看看风险，对自己感触比较大吧。
杨春：看完了那些风险，那些有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之后，还是没有犹豫吗？
兰万里：有一点担心吧，但是我觉得还是信任吧，就是提前对他们了解了那么多，如果安全了就安全了，如果出现问题的话，他们会对你马上采取治疗，这样我觉得再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解说：注射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林江涛和其他操作人员仍要对接种者进行密切观察。
杨春：那你当时希望自己注射的是什么？
兰万里：无所谓吧，我觉得注射疫苗更好，以后不用怕SARS了，注射安慰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那么想的，我觉得没什么，只要参与到这个实验，能使这个实验顺利地进行下去，最后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我觉得就行了，我觉得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杨春：注射当天，有的志愿者浑身冷汗，你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兰万里：我觉得既然走到这一步了，真正要打疫苗那天，我觉得挺坦然的，我没想太多，我觉得也许有一种，好像挺壮烈的那种感觉吧，我觉得挺骄傲的。
解说：注射疫苗后，兰万里和其他接种者在两个小时的观察中一切正常。
杨春：第一针打完了，有的志愿者好像就开始有一些反应，甚至发烧，当时你心里？
林江涛：我们通常就是担心急性过敏反应，甚至出现这种严重的过敏休克，只有一名受试者，他在接种第二针的时候出现了微热，所谓微热的概念，它是37度4，他就在接种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轻微的发热，在随后的每间隔两三个小时的观察中，都没有体温升高的情况，其他受试者都非常平稳的。
解说：在这之后的三天，兰万里按要求对体温进行测量，没有发现异常，但是几天之后，他又感冒了。
兰万里：第一天有点腹泻，但是我也没有担心。
杨春：为什么呢？
兰万里：因为前两天我肚子都一直不大好，觉得那是正常的，也许还是心理因素呢。
解说：半年来，兰万里按照试验规定，定期到医院抽血检查，但这一切他都没有让他的同学知道。每次检查，林江涛都向这些志愿者们详细了解他们的身体状况。
杨春：感冒的时候，会不会产生一些联想？
兰万里：不会，因为每次得感冒都会有原因的，比如说晚上睡觉着凉了，然后去游泳干嘛的，然后回来感冒了，都会有原因的，所以我觉得就没害怕过，而且我当时一直认为自己注射的是安慰剂一样，因为我觉得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没怎么担心，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情了，都半年过去了。
解说：2004年12月5日，林江涛对外正式宣布，36位自愿接种者中，除去12位安慰剂注射者，其他24位接种疫苗的受试者全部产生了抗体，非典疫苗一期试验宣告成功。
杨春：整个的这个实验已经持续了半年时间了，在这半年的监测时间里，你始终是一个什么状态？
林江涛：在前期的阶段，主要是还是比较紧张的，对这个研究时刻还绷着一根弦，会不会出现安全性的问题，因为除了我刚才提到的两个小时之内的急性反应以外，后期的随访中，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疫苗接种以后，会不会对我们肌体的脏器功能产生损害，对于免疫功能会不会产生不利的影响，从我们观察来看的话，所有的指标都是非常正常的。
解说：12月6日，林江涛医生打电话告诉兰万里，7个月前他接种的是真正的非典疫苗，在他之前的人注射的只是安慰剂。直到这时，兰万里才知道他已经成为全世界接种非典疫苗的第一人。
杨春：回头再去看，这过去的210个日日夜夜，会说点什么？
林江涛：很有幸作为我们世界上第一个SARS灭活疫苗（的实验），参加到这个临床研究，这项临床研究虽然结果是很初步的，我想对未来的疫苗研究，特别是SARS疫苗研究，我想还是有非常重要的价值的，最后我们还要感谢参加这次临床研究的36位志愿者，以及报名参加我们这项临床研究的志愿者，虽然他们没有机会来参加这个临床研究，但是没有他们的配合，我们这次临床研究不可能顺利得以完成，也不可能得出来这种令人欣慰的研究结果。
解说：现在，林江涛医生正在筹备非典疫苗的二期实验，同时对一期实验的志愿者进行随访，检验抗体的持久性，这个时间可能是一两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如今，兰万里已经是北京化工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了，他的身体像以前一样健康。
兰万里：我觉得那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情，而且我自己最后也参与到这其中来了，自己也为SARS(疫苗)做了一点事情，我觉得我挺自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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