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斯特山西太原报道
2004年11月20日,在一起斗殴事件之后,位于太原市的一所“中国人民解放军航空军校”被查封。该校于1999年5月1日开办,五年多来,曾两次迁址,两次被查,却两次保留下来,且规模越来越大。在该校数次晚会和庆典中,曾有山西省及太原市多名政府工作人员出席。经查证,该校创办人系在逃人员。至查封时止,该校假借“军校”名义共招收600余名学生,涉及学费及“好处费”逾千万元之巨。截至今年元旦前,仍有部分学生和家长滞留于校等待事后解决方案,不肯离去。
2004年11月16日晚8点半左右,一辆挂着军牌的丰田越野车在太原市尖草坪区谷旦村某路口,被一辆轧路车挡住了去路。
丰田车上的一位穿军装,肩戴“两杠四星”的中年男子在寻找轧路车司机移车过程中与附近村民发生纠纷。中年男子到附近一所“中国人民解放军航空军校”(以下简称“航空军校”)内叫来20多名学校警备队员,对村民家进行打砸,并打伤数人。
110民警随后赶到,并通知了山西省军区警备司令部。
晚上10点多,山西省军区纠察队抵达学校。一位学员说,他当时诧异地听到,纠察队进入学校后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这是一所假军校,你们都不要跑。”当晚,戴“两杠四星”的中年男子———“航空军校”校长赵伟被公安部门带走。11月20日,“航空军校”被正式查封。11月23日,太原市政府潘副秘书长来校发布通告,称这是一所没有任何办学资质的假军校,被正式取缔。
此时,离这所学校开办已达五年之久。
“军校”的开办和两次迁址
记者手头的一份《共建协议》则表明,1999年5月1日,赵伟以“山西省航空专业技术学校”校长的身份,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共建“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航空军校”。
记者手中的一份学校简介表明,1999年5月1日,“航空军校”正式成立。
这份学校简介上说,“航空军校”专招部队的内部子弟,学校第一年招生60人,设两个摩托车制造班,一个声乐班,开设有语文、数学、政治、英语、日语、声乐、摩托车专业等课程,学费总计7100元。校长副校长分别是赵伟和张计萍。
据了解,“航空军校”当时坐落在太原北营某部营区的一处闲置院落。
营区附近居民回忆,当时有近60名学生在这里学习,学员穿军装、戴军衔、放军号、唱军歌,俨然一所军校。而在学校附近的路牌上,也明确标示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航空军校”。
但有学员证实,该校从未像招生简章中所称的那样“专招部队内部子弟”。
“假军校”善后工作组的一位王姓处长对记者表示,他所了解的信息是,1999年,赵伟在负责审批技能培训学校的山西省劳动厅申请注册了“山西省航空摩托车培训学校”。
记者手头的一份《共建协议》则表明,1999年5月1日,赵伟以“山西省航空专业技术学校”校长的身份,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共建“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航空军校”。共建目的是“部队配合校方搞好在校学生的军事化训练和学生生活起居的军事化管理”。
王处长说,2000年,赵伟转报太原市劳动部门审批注册了“山西省航空摩托车技术学校”。这年4月,学校搬到了太原市某中学校园内,租了该校一教学楼的第二层作为办学场所。
2004年12月20日,该中学治安科一负责人说,当时赵伟来租用校舍时,拿着一份劳动部门开出的开办技校的证明,但是他在中学门前打出的却是以“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头的牌子,学校的学员都穿着军装,有着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这是让人疑惑的地方。
2000年9月10日,赵伟再次将学校搬迁,搬到了尖草坪区中涧河乡谷旦村小学。对于搬迁原因,有人猜测是该校的军事化管理影响到中学的在校学生。
在新校址,赵伟给人们展现的是要建一所大规模学校的魄力。谷旦村现任支书马海青对记者说,开始时赵伟和谷旦村村委会签了5年约,每年年底付给村里10万元作为租金。后来,这一期限被改为20年。赵伟后来还拥有了该小学周围4亩地的使用权,4年来他在这块地上大兴土木。
王处长说,2000年年底“山西省航空摩托车技术学校”未能通过太原市劳动部门的年审,其办学资质被吊销。由于太原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拒绝采访,记者没能证实该说法。
记者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则显示,虽然“山西省航空摩托车技术学校”的办学资质被吊销,但是办学证明并没有被追回。
但一个事实是,学校并没有从此消失,赵伟此后以“中国人民解放军航空军校”的名义继续办学。王处长说,对于“军校”,当地政府无权过问。
军方进行查处并移交地方
录像和相关资料显示,该校与军队相关的条令条例、标牌及名称门牌、训练教材和军用被装被纠察队查扣,而其他违禁物品、挂假军牌的车辆和14000元现金则转交给了中涧河刑警中队签字验收。
2001年6月,“航空军校”发生的一起查处事件,让学员们开始怀疑这所军校的真实性。
学员小马回忆说,2001年6月29日,早上9点多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山西省军区纠察队来到学校,并告知学员们这只是一所摩托车维修学校,并不是什么军校。
2004年12月28日,在山西省军区警备司令部,当时带队查处该校的军动处车处长说,军区当时接到举报,称太原有一所军校在招生,有学生家长不知其真假。于是省军区与杏花岭区中涧河刑警中队联系,一起前往该校。
车处长说,他看到学校挂着“航空军校”的校牌,还挂着“军事管理区”的标志。
学校设有政治处、军财处、保密室等,在校人员都穿着军装。
在问讯过程中,赵伟称自己1961年出生,石家庄人,无军籍。他说,学校是由省劳动厅批准的“山西航空专业技术学校”,并提到上文所述的《共建协议》来证明这是一所真军校。赵伟还辩称说,在校人员穿军装戴军衔只是为了统一着装,加强管理。而对该校教师、“教官”的调查表明,他们都是学校从劳动市场招聘而来。
据2001年7月3日的《山西晚报》报道,当年6月29日上午,山西省军区司令部与公安部门联手对假借部队名义办学招生行骗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航空军校”进行查处,检查人员共查出伪造军队公章、财务专用章24枚,还查出大量军队条令条例、标牌及名称门牌、训练教材和军用被装。该报道还说,赵伟系无业人员,已移交当地警方处置,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车处长说,在查证这是一所假军校,确信涉案人员非现役军人后,按《警备条例》等相关规定,该案应由当地政府处理,纠察队于是将案件移交给了中涧河刑警队。移交过程有录像和相关签字资料为证。
记者在军区看到的录像和相关资料显示,该校与军队相关的条令条例、标牌及名称门牌、训练教材和军用被装被纠察队查扣,而其他违禁物品、挂假军牌的车辆和14000元现金则转交给了中涧河刑警中队签字验收。录像最后,当年6月30日凌晨,赵伟被刑警队押上警车离开。
“脱逃”后仍当校长记者在太原市检察院渎职与侵权检察处证实,杏花岭区检察院已介入此案,开始着手调查此案背后有关部门可能存在的渎职问题。
令人惊讶的是,2001年6月30日早上9点,当军区的人来到该刑警队办公地点时,却被告知,赵伟已经“跑了”。
2004年12月28日,记者辗转联系到一位当时曾参与查处此案的中涧河刑警队员,他说,当天由于“看管不严”致使赵伟“逃脱”。
同样令人惊讶的是,赵伟在“逃脱”不久,竟再度堂而皇之地回到学校,继续办学,当校长。
在赵伟被带走约十天后的一个上午,学校学员们被再度集合,音箱摆放到了学生队列的正前方,而音箱中传出的是校长赵伟的声音。
赵伟通过电话对学生说,他正在北京某首长处,之前被查是因为手续不全,现在正在办理中,他将在两三天后回到学校,并希望学生们安心学习。
“三四天后,赵伟真的回来了,依然戴着‘两杠三星’的军衔。学校保留下来了,并接着办了下去。”中涧河刑警队上述队员说,赵伟“逃脱”之后的具体情形以及这件事情是否立案他并不清楚,不过赵伟办学有省劳动部门的证明,在赵“逃脱”后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
2004年12月30日,在杏花岭公安分局,因未获得主管领导许可,当时担任中涧河刑警中队队长的张某未能接受记者采访。
记者还就相关问题采访了太原市政府潘副秘书长,事发后他代表政府多次出面处理与该案相关的事宜,但他拒绝回答与该假军校有关的一切问题。
“假军校”善后工作组负责人王处长表示,这件事情当时并没有移交给当地,所以政府并不知情。
记者在太原市检察院渎职与侵权检察处证实,杏花岭区检察院已介入此案,开始着手调查此案背后有关部门可能存在的渎职问题。
毕业分配到“军工厂”
小李说,这个所谓的“军工厂”实际上是一家名为“某某电动自行车大世界”的地方。
知情者证实,“查处风波”过后,赵伟和张计萍开始以此为噱头来证实学校的真实性。
因为之前媒体的报道,学校的真假问题一再被前来咨询的家长问及,赵伟和张计萍对此的答复是,大家都能够看到学校正常运转,“查处”后照样生存下来,学校是真的军校无疑。当家长们要求看注册文件时,则被以“军事机密”为由搪塞过去。
2001级学员小李证实,在她对这所学校存有顾虑时,赵伟和张计萍给她做了很多承诺:比如毕业之后可以包分配到上海、北京、广州等地的军工企业,有较高的稳定收入;读雷达班还可以拿到军队承认的本科学历等等。出钱多的还可以入军籍,毕业后有军衔,如果不愿意还可以转业,享受复员军人待遇。
2001年,学校学费变成2.4万元。不仅如此,“好处费”开始盛行。小李说,她被中间人介绍到这所学校,赵伟、张计萍以学校仅对内部子弟招生,外部人员进入学校要占据内部的指标和名额为由,收取额外的“好处费”。
所谓“好处费”,从数千元到数万元不等。学生家长们都默认了这种“潜规则”。
甚至后来,一些学生家长也成为了中间人。
小李说,她进学校时,共交了4万元,其中除去学费,剩余1.6万元作为好处费由中间人、赵与张瓜分。而今年该校被查封时,至少有三名同学为入军籍每人额外多交了15万元。
小李说,因为对学校真实性的怀疑,2004年7月,与她同年入学的120多名学生只剩下4名。不得已之下,赵伟让这4名学生提前毕业,其中小李被“分配”到了赵伟所称的一家北京某“军工厂”。
小李说,这个所谓的“军工厂”实际上是一家名为“某某电动自行车大世界”的地方,他们最初3个月的待遇是每月600元,管吃住,负责电动自行车的推销和维修。
而3个月后,他们只能拿推销的提成作为收入。一个月不到,小李就不得不辞职返回太原。
政府人员成为座上之宾
这些官员的“阵容之大”、“规格之高”,使得学生们刮目相看。“军校”规模也一年年扩大。
2002年8月,这所“航空军校”又遭遇了一起风波。
据该校一位“教官”回忆,2002年暑假的一天下午,一支由10余人组成的“纠察队”来到学校,这些人穿着军服,把所有留校值勤的学员集合,对他们说这是一所假军校,还劝他们尽早自谋出路。当时赵伟和张计萍不在学校。
然而这件事情后来没有任何音讯。赵伟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航空军校”数次被查,但每次都有惊无险,这使得学生和家长对这所学校真实性的怀疑大大减弱。
在2002年到2004年三年间,学校曾三次组织学生参观太原某秘密军事基地,赵伟在这些活动中都戴着军衔;2003年,学生们身穿迷彩服参加了太原某纪念日盛大庆典的值勤任务;同年,赵伟肩戴的军衔由“两杠三星”变成了“两杠四星”;2004年7月,学校组织40多名学生在某训练场进行了打靶活动,学生每人打了10发子弹。
学生们还注意到,很多政府官员成为赵伟的座上之宾。
在学校数次晚会和庆典中,山西省和太原市众多政府工作人员出席。记者在一张2004年“航空军校”庆“八一”汇演的光碟中看到,对参加这次汇演的人员,赵伟对其身份进行了一一介绍,其中包括太原市人大、太原市规划局、山西省最高人民法院、太原市纪检委、太原市公安局,太原市旅游局等部门的官员。
对于如此众多的政府工作人员出现在这所“假军校”庆典上,工作组负责人王处长说,这些人大多是已退休的老同志,仅代表个人前去。
他同时承认,其中有在职的政府工作人员,但他说,这些人仅代表个人,不代表任何单位和部门。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些人也是上当受骗者。
而记者的调查则表明,除个别人无法核实外,其余人员均属在职的政府工作人员。记者致电旅游局某官员,问及当时参加该“航空军校“八一”汇演的具体情况,她解释说,那是去参加一次“老乡聚会”。
这些官员的“阵容之大”、“规格之高”,使得学生们刮目相看。“军校”规模也一年年扩大:2001年、2002年学校分别招生120余人;2003年,学校招收了160多名学生,学费涨到3.2万元;2004年8月,学校招收了110多名学生,学费涨为4.4万元。从第一年入学的学生被称为“第一中队”起,到被查封时,该校排到了“第15中队”,而短短三年间,学校就盖起了3座大楼。
校长们的真相
善后工作组证实,曾经风光无限的赵伟,却是一名在逃人员。此人真名李常胜,系北京顺义区人,之前犯案在逃,他所谓的关系更是子虚乌有。
2004年11月16日晚,“斗殴事件”之后,赵伟和张计萍被相关部门带走。
记者在有关部门得到如下信息:办案人员在赵伟的办公室搜出10多张身份证,随后的问讯中,赵伟称自己生于1957年8月,为河北某村人,与三年前的说法大相径庭,赵伟的身份成为疑问;而该校的银行户头上仅有6块7毛钱,学校收入下落不明。同时,办案人员还在学校办公室搜出枪支弹药。
在学校人员的印象中,赵伟有气派,口才很好,相对而言,张计萍要低调一些。
作为副校长,她负责管理学校的财务,所有学生缴费的收据上都盖着她的印章。
赵伟曾一再提到他与北京某首长的关系,而张计萍是某军区首长女儿的说法也为部分学生深信不疑。
善后工作组证实,曾经风光无限的赵伟,却是一名在逃人员。此人真名李常胜,系北京顺义区人,之前犯案在逃,他所谓的关系更是子虚乌有。
而对张计萍的调查显示,她是太原市酱菜厂的一名下岗工人。该厂一工作人员说,张计萍今年47岁,父母是退休职工,丈夫也是普通工人。这些说法在张的父母处得到了证实。
目前有消息说,赵伟和张计萍已被逮捕。相关消息还表明,赵伟在被抓后曾痛哭不止地表示,“自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会栽在这样一件小事上”。
记者看到一份赵伟写于2004年12月1日的《悔过书》,文中说,“我因没有学好法律法令,造成今天的结果,真是悔恨难当。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学好国家的法律法规政策,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余热……”工作组负责人王处长说,被骗学生涉及全国54个县市区,事发时共有在校学生300余人。
此外记者还了解到,该案涉及金额逾千万元,涉及中间人40余人。除赵伟、张计萍外,还有多名中间人被警方留置,赵伟的女儿携80万元投案自首,部分好处费被追回。
2004年12月20日晚,太原市气温陡降,下起了鹅毛大雪。寒冬中,仍有近40位家长和学生在已停电停暖的学校中等待答复。之前太原市政府潘副秘书长曾两次来到学校提出善后解决方案,让学生离开学校等待通知,但政府的方案遭到了学生们的反对。
据了解,政府提供了太原市60多所技校、中专、职高供学生们选择入学,并承诺在该校财产评估出售后,所得收入将会用来返还学生。但学生和家长则提出,希望学生可以进入相同学历(“航空军校”自设本专科班)
的学校就读,他们还希望能尽快追回交给学校的费用,并担心离校后这件事情会被长期拖延。
2004年12月31日晚上,还有20多名学生和家长留在学校。一间摇曳着昏黄烛光的宿舍中,学生们将床并在一起,三张床上睡着6名学生。他们裹紧被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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