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许可 嘉宾：宋英杰 本期编导：郭传辉
［视窗·外景］
［短片解说词］
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一些不法分子，以牟取利益为目的，在地下干起了非法勾当。北京电视台《今日话题》栏目记者宋英杰经常以暗访的形式，揭露这些阴暗的事件，用镜头展现了一组我们常人难以看到的画面。
宋英杰以一个采购员的身份，跟着这个商贩来到了屠宰场，用DV纪录了注水猪的全过程。
［栏目·内景］
主持人：这是在做什么？
宋英杰：拿一个管子插在猪的嘴里，然后拿着塑料壶，其实这个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注水肉，就是给猪注水。其实给猪注水本身就是这么简单，就是把一个管子插在猪嘴里，然后拿一个桶直接往里灌，这是我拍摄的北京打击注水肉的一个题材的片子。拍摄这个片子的难度是相当大的，一般拍到这个镜头很不容易。
主持人：这个镜头是偷拍到的么？
宋英杰：这是当时现场偷拍到的，因为这些注水的人警惕性特别高，非常的谨慎，只要一声敲门或者有一声来，他就根本不会再干了。
主持人：那你是怎么最后进入到这个地方，拍到这些东西的呢？
宋英杰：其实我觉得当初我们去拍和这个老板见面的时候，他是我通过市场联系到的，我说要量比较大，他说我到时保证供你肉就行了，就是每一次见面，大概见了有三次面，就在通州那一带，见了大约有三次面。他说我把肉给你就行了，你没必要去看我这个现场，但是说你注水多少得让我看一看，一看就看出来了，那也不行，我始终咬着，你不让我看这没法定，我得掌握你注水量的大小。那你这个利润太高了，我作为采购人本身，对我影响也不好，因为始终是我和他单独见面。一个人拿着偷拍机，他就觉得我这个人挺“个”的，但我还特想做你生意，我特想交你这个朋友，就是我认为挺不错的朋友，后来他说那行吧，那我让你去看一下。我们定一下注水量的大小，然后我告诉你我们这规则，我们这原则，怎么注法，我说行，然后就跟他去了。
宋英杰：就把这个猪拿钩子把嘴钩上，就是从底下钩上以后钩在杆子上，然后拿水往里灌，当时我站在台子上拍的。
主持人：你的那个包也是夹在胳膊底下？
宋英杰：我必须站在台子上，因为底下全是水，我必须站在台子上拍，其实我拍的时候心里特后怕的。
主持人：为什么？
宋英杰：因为那的时候，我站在台子边上，我可能那个片子没放，片子边上有一把刀，是一把剔骨刀，就在我那个台子边上。这个边上的人就在灌水，老板就在那站着。
主持人：万一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很危险
宋英杰：是，这个东西等于是断了他的财源，这一车猪值不少钱，这些猪至少也得几万块钱吧。拍的时候我看那个刀，我看那小伙子的眼神，边上离近的一个小伙子，别到时候真有什么动静，我跑都没法跑，大门是关着的。
主持人：就你一个人
宋英杰：就我一个人，我司机在村外面等着我，所以我不可能带着那么多人进去拍摄，那是不可能，然后整个过程就拍了。拍了以后跟着他们进了屠宰场，我既然拍了，肯定就拍全过程，但我是采购员的话，我要监督你整个过程，包括你的屠宰，看看合格不合格，我都有任何理由进入屠宰场，所以就拍到了整个过程。
主持人：说这个注水肉，你刚刚说它的危害主要是斤两上的问题，有没有在食品或者产品质量方面？你暗访到的不光是斤两上的问题，比如说质量和严重的问题，暗访到的这种？
宋英杰：有，我原来在拍注水肉之前，我拍过死鸡加工，病死鸡。我们说死鸡不是说那宰好的鸡，就是从各个养鸡场收集来的，有的病死的，有些是压死的，反正是死因不明的动物，大量的被收购以后。
［视窗·外景］
［短片解说词］
在北京郊区的一个村落，有一个长达八年之久的死鸡加工窝点，宋英杰接到报料后，以一个外地人的身份前去采点调查。
［栏目·内景］
宋英杰：我就拿着机器，我就挨个暗访，村庄上的小商贩，就买个烟、买个饮料，先是学他们的土语，熏鸡，你这有卖熏鸡的吗？
主持人：熏鸡
宋英杰：他们说熏鸡不能吃，都是死鸡做的。我说这哪有卖的，能给我说个地方吗？我说我也想做点生意。不知道，你找去吧。当地很多人包括小商贩，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存在着大量加工死鸡的窝点，但是没有人会提供给你，因为看你是生人嘛，他不会告诉你的。后来没办法，我就去找城边上开机动三轮的，因为我想开机动三轮的，他们对整个区域比较了解，然后就找了一个司机说，因为我是外地口音人，我的外地口音比较重，不用北京话。他一听，他这种就信任感就，外地人来进货的，说你们这里有卖鸡的吗？养鸡场有，我说养鸡场不行，我说养鸡场太贵，我说要白条鸡，死鸡。
主持人：你说白条鸡就是指死鸡是吧？
宋英杰：白条鸡就是宰好的鸡，我不是买活鸡，白条鸡是褪了毛的以后叫白条鸡，在养鸡场买的叫活鸡。
主持人：这时候你就化装了一下，会说以一个收死鸡的身份……
宋英杰：也没有化装，就是穿着一个夹克衫，用外地口音去跟他讲。我说你这有卖鸡的吗？说的是山东话， 我的山东话在我的拍摄中应用的比较多一些，也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吧。一个外地人，当地人肯定会相信你，不会说有其他问题，或者说是记者。他有时候是比较相信的，他说你是要死鸡，我说对呀，那样最好，只要价格便宜就行，一块多钱一斤拿来。他说走我带你去，我家亲戚就住在这个村子，他挺热情的。我说我给你钱，我说咱不让你白忙活，你放心，你只要给我联系到这个户以后，到时候我给你提成。比如说我从这买一吨，比如说我今天定了十吨，多少多少斤，我给你提多少钱。那个司机也特热情，就这样取得了他的信任，特别热心，带着我就跑到了那个村子。他一个亲戚在那个村，他那个亲戚原来就加工这个，后来不干了，后来禽流感以后就没再干了。说你这是干嘛的，他跟他亲戚说，这是大客户，有多少要多少，就是要那死鸡。开始他那亲戚也审视了我一番，他说我这早就不加工了，我带你去一个大户，然后在村子里饶绕，饶了没多远，就在村子里面有一户。
［视窗·外景］
［短片解说词］
在一位大姐的带领下，宋英杰来到了一家死鸡加工点。一进门，宋英杰的出现，让这个造假窝点吃了一惊。
［栏目·内景］
宋英杰：我进去了以后，那个人就，就当时那户人家的人，说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我跟他们一块来的，我说来收点鸡。你哪儿的？我说我是外地的、山东的。你收这鸡干什么？我说我加工啊。他说你在哪加工啊？我说在朝阳。他说你加工在哪卖啊？我说这超市我都有关系的。当时你必须的反应快，他问你你不能打嗑，我说原来我在山东开了个场子，我说不行，我说北京这地方比较有市场，市场比较大，而且我有几个朋友在超市都有关系，我说这个你放心，肯定能卖出去。他说你早说啊，我以为你是工商呢，夹这个包，他就不怀疑你了。我说你怕工商？是啊，他们过来抄我。他们要知道我，他们要抄我。
主持人：那个地方生产量一般有多大？
宋英杰：他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走二三十吨。
主持人：这什么概念？
宋英杰：他一般各大鸡场专门有收集的，收集把这个鸡收过来以后送给他，然后他付钱，加工完以后直接送冷库，一点点冷冻，冷冻完以后，有时送鸡多了，直接拿走。他一天最多走二十吨，他整个形成一个产供销的链条，我既然拍了，必须要拍到你的死鸡，你加工死鸡，我必须拍到你的死鸡才行。他说下午你一点钟来吧，我一点钟等着你。
主持人：他让你下午一点来，你当时在怎么跟他说的呢？
宋英杰：其实那个时候感觉跟大老板一样，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就好象自己特有钱一样，直接开支票，大笔一挥就完了。那个时候你就不考虑别的了，你就考虑到你自己在扮演这个角色，你是一个老板，你要收购他的死鸡，而且你怎么完美地把这个死鸡，既没花钱又能把东西拍到。那个时候想的最多，当时那个脑子全神贯注。你在现场的时候，不容你想别的，你稍微一开小差，他只要一察觉，你就一切全完了，等于白忙活。
［视窗·外景］
［短片解说词］
下午一点钟，一辆白色面包车悄悄地进了村庄，随后宋英杰便跟了上去。
［栏目·内景］
宋英杰：我看一辆车停到他家门口，在那卸东西，我拿小机子先拍这个车卸东西，反正第一手证据，你的车反正进来了，卸货了，我就拿着包进去了。我这个人的性格，你让我演一个沉默的人也行，演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也行，让我快活点、忧伤点的人反正都可以。我就非常热心，我也进去了。我说大姐你这来的鸡肉，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说正好路过看见。她说我正准备打电话呢，就必须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和距离，必须要语言和热情。比如我们热情的打个招呼，可能那个感觉就不一样了，她说刚来你看一看。
主持人：你当时整个都拍了？这些鸡加工了以后都流向什么地方？
宋英杰：他这个加工只是粗加工，粗加工以后等于把这个鸡褪了毛以后，加工成白条鸡冷冻以后，搁在冷库，再卖到河北有一个很大的收购户。河北这个大收购户据这个人跟我讲，他说弟兄三个干的，专门干个食品厂，专门加工这些死鸡肉。
主持人：加工成什么样的？
宋英杰：他们把比较好的死鸡，死鸡肯定有皮都离了，有的骨都离了那种，反正比较好的吧，就是表皮比较好的，加工成烧鸡。我刚才说的像熏鸡，加工完了以后确实油光锃亮了，那确实好看，有的比较破的，就是破烂鸡，然后就剁剁，剁成一块一块的分段，鸡翅加工成鸡翅膀，然后给你密封，全部密封上，卖向市场。
主持人：这次在这个地方采访，你一共暗访了多长时间拍死鸡的加工？
宋英杰：拍了一个多礼拜。
主持人：这一个多礼拜有没有遇到危险的时候？
宋英杰：这个片子按我最初的设想，我想拍到他们加工成熟食的过程。我觉得这应当是，在死鸡这个经营链条当中，就是我们所说的链条当中，应该是至关重要的。这个鸡只有在加工熟了以后，才能卖到市场，人才能吃，这生鸡卖肯定不值钱的，肯定挣不了多少钱的。当时我就特别想拍他们怎么把这鸡，我们叫熏鸡，怎么熏出来的。其实她家就有一大锅，在边上有一个褪鸡毛的锅，这边上有很高的锅，就是加工熟食的锅，她这也能加工熟食，也能加工，但是现在不大加工了。她给我介绍加工的经验，她说我们这也有专门加工的，打个电话说，什么什么大哥，你那还加工吗？现在加工着吗？说我在加工着呢，我刚炸完，那鸡都要炸了以后才可以熏，我们这有一客户想去看一看熏鸡的过程，他想叫咱加工，他从我这进鸡以后，想在这加工。刚炸完，后来说你要不晚点来吧，八点以后来吧。那个时候我已经拍完了整个死鸡加工的过程了，粗加工的过程，整个都拍完了。那我一看这样，我就晚上去，我说那我吃晚饭再来，她说你别走了，在这吃吧。你到了这个加工熟食的点了，不是不是还是那一家，她就说，你别走了兄弟，说大兄弟你别走了，就在这吃饭吧，咱弄点鸡肉。我说你这鸡肉我可吃不起，我说我从来不吃鸡肉。她说咱用好鸡肉，咱不用这鸡肉。我说那也不吃，指不定什么鸡做的，后来我就走了。但我回来以后就变了，她连门都不让我进了，她说你到底干什么的？
主持人：怀疑你了？
宋英杰：她说你到底干什么的，我说我买鸡的。我蹲了一天了，我说我不买鸡我干什么的。她说你拿你包给我看看，当时我就怕了，对，偷拍机还在包里。那我不能给她，我说你大姐连这点信誉都没有，我说这包里面现金什么的可都有，你说我能随便给你看我的包么，是吧？你要信任我，你就卖。我说你要不信任我，我就走，无所谓。我说做生意之间就是一种互相信任，我说你不信任我，我说你的鸡收完以后，我会点给你现金，我会拉鸡走，对不对？那你不用怀疑我什么，我就告诉你我就是买鸡的人，我扭头就走。她说你别走，追着我就跑出来了。我一看那个地方太黑了，我看不见，找个路灯底下，拿偷拍机，一直开着呢，把她那个过程也拍下来了。拍下来了，后来片子有限，后来就没用了。我说你怎么怀疑我，我说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为什么怀疑我？她说她打电话大哥那一家，想看一看加工鸡那一家，突然间又给她回了一个电话，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啊？说那个人挺高的，他说是不是夹着一个包啊？是啊，是不是问这问那？对啊，也不买东西，那可能是记者，你别相信他，他肯定是记者，我们家亲戚前段时间造假什么的，就让人家拿着包，问这问那什么也不买，后来那记者走了，接着执法的过来，把他给端了，那肯定是记者，你别相信他。后来我一听，她肯定怀疑了，我说既然你这么怀疑了，那就算了，那我们的生意就别做了。我说我也不买了，我说以后咱再聊行不行？以后你要信任我，要不你也等着看看，你们家要没被抄，要是执法人员没来抄你们家，说明你信任我，咱俩打电话联系。
［视窗·外景］
［短片解说词］
节目播出后，反响强烈，北京市有关部门联合一起对这个存活了八年的死鸡加工窝点进行了突击检查。
［栏目·内景］
主持人：我在想为什么这个执法部门存在八年？
宋英杰：对啊 。
主持人：后来采访你们有没有把这个……
宋英杰：后来我们又做了第二集，我们拍完以后，我们在深思一个问题。就是说为什么能生存八年，这生存八年，说明你这个当地的管理部门，肯定有直接关系的。你想当地老百姓都知道，是一个隐藏了多年的死鸡加工点，难道你管理者不知道吗？是看不见？还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主持人：你这样激励，等于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
宋英杰：对啊。那我这个表现，当时我跟制片人商量了一下，就是说那我们就举报，看看你执法部门怎么处理这件事。
主持人：执法部门这个过程也拍到了？
宋英杰：拍到了，当时派两路记者去拍的，因为我始终是在前头去暗访。
主持人：还是以收鸡人的身份？
宋英杰：对，我第三次，等于说从那个女的家，第一次去那个家以后，又隔了几天我又到她家去了，把整个过程又拍了一遍。那我就给制片人打电话，制片人当时就打电话给他们当地的卫生防疫部门，卫生防疫部门去的，然后另一路记者直接到卫生防疫部门去找这个窝点。他们管理部门始终找不到那个地方，我说的特别清楚，根本找不到地方。
主持人：是找不到吗？
宋英杰：不知道。
主持人：你觉得是什么？
宋英杰：很纳闷，我就说你想想，一个你当地的人都找不到地方，那我记者怎么能找到地方，是不是这样？那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主持人：然后播出以后效果怎么样？
宋英杰：播出效果，应该说当时收视率，在《今日话题》栏目最高的一期节目，而且当天晚上，他们那个区里工商局，就开始带人去找去查，查了一夜。我那晚就没睡上觉，他们也找不到地方，就不断打电话找我，说找不到地方。后来进行了整改，市检察院和区检察院的渎职处也立案调查，也从我这复制了大量的资料。
主持人：渎职处？
宋英杰：对，渎职处，就是准备来调查这件事了，而且市里领导也专门提到了说这个事情。
主持人：调查他们当地执法部门的渎职行为？
宋英杰：对，而且相关的市领导，我听说市领导开会也专门提到我这个死鸡的问题，说明这个食品安全确实应当加强管理，如果不严管的话，不仅对一方百姓的生命安全带来危害，他可能影响整个北京市的一个国际声誉，北京毕竟是一个首都。
主持人：宋英杰你当了多少年这样的记者了？
宋英杰：今年有接近十来年吧。
主持人：十多年了，那么多的危险，家里担惊受怕这个过程中，做这个暗访的记者，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或者说你觉得作为暗访记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宋英杰：就是一个执着。
主持人：怎么叫执着呢？
宋英杰：因为你作为一个暗访记者，你必须要拍到这个事实，你才能算是完成了你对这个节目采访的这么一个过程。但是往往这种真实，不是让你随便拍到的，他需要一个漫长的等待，或者说可能让你有可能发生生命危险去拍的，就好象一个战地记者曾经说过的话，不是因为你拍的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离的不够近，有时侯你离近的时候，这时候可能就有危险。那如果你没有一个执着的精神，如果你没有一个对这个事业的一种，没有这种敬业的精神的话，那我拍不到就拍不到了。其实有可能我这人比较幸运吧，好像我只要想拍的这些东西，还都能拍到。
主持人：好，非常感谢宋英杰接受我们的采访，也非常钦佩你的执着，谢谢!
宋英杰：谢谢!
-- 给编辑写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