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不死鸟”之称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拉法特满腹惆怅和遗憾地离开了人世。这不只是因为他晚年的凄惨和悲凉，不只是因为未能亲眼见到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巴勒斯坦国得以建立（而且距离建国的目标似乎越来越遥远），恐怕还在于他留下的一个让其难以安心离去的注定不会平静的巴勒斯坦。
就像埃及媒体所评论的，近半个世纪以来，阿拉法特一直是巴勒斯坦争取民族独立与自由的象征。可以说，阿拉法特就是巴勒斯坦，巴勒斯坦就是阿拉法特。有的西方媒体形象地称阿拉法特为“巴勒斯坦先生”。那么，没有了阿拉法特的巴勒斯坦将走向何方？
阿拉法特是“独裁者”？
目前大家最关心的，莫过于接班人问题，谁能接阿拉法特的班？之所以关注这一问题，不仅是因为阿拉法特始终没有指定接班人，而且长期以来他老人家一直是“一人家天下”，几乎一人包揽了巴所有事务，大权独揽，巴民族权力机构主席、巴解执委会主席、法塔赫中央委员会主席等最重要职务一肩挑，而且直接控制巴12支安全武装，不让内政部长过问。过去的几年里，每逢阿拉法特生重病，巴勒斯坦官员们就会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政务。法塔赫在希伯伦的地方领导人艾哈迈德杜丁一语道出了问题实质，“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一直是一个人在运作。阿拉法特从不真正同意与他人分享权力。这就是问题所在。”
几十年来，要求改革和民主的呼吁在法塔赫和巴解内部一直很强烈。近两年，阿拉法特与前总理阿巴斯、现总理库赖和达赫兰（前加沙预警部队司令，后任阿拉法特的安全事务顾问、内阁负责安全事务的部长）等人的恩怨，很大程度上也可归结于此。内部有人要权，外部要求阿拉法特退位让贤，在此背景下一些国际友人好心劝说阿拉法特适度放权，不要再大事小事一把抓，而要“抓大放小”，可惜阿拉法特没有接受。阿拉法特一去世，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了。相对一个较长时期内，巴民族事业不可避免将进入一个群龙无首的彷徨期。习惯了阿拉法特的巴勒斯坦人将无所适从。没有了阿拉法特，巴勒斯坦事业很可能弱化，对外部的依赖将增加。领导虚弱，缺少核心，也将是巴在相对长时期内面临的一个重要挑战。内部权力争夺更是不可避免。
事实上，阿拉法特还未去世时，巴内部权力之争就已开始。先是去年阿巴斯与阿拉法特的争执，然后是继任者库赖与阿拉法特的争执，再到今年7月加沙的骚乱，背后都是权力斗争在作怪，目标都是一个：向阿拉法特要权。
自阿拉法特病重后，围绕未来权力之争也逐步拉开序幕。这主要表现在几件事情上：首先是阿拉法特病情真相真假难辨。10月29日，阿拉法特赴巴黎后，围绕病情一段时间里在巴内部出现了多种不同声音，或称病情“稳定”，或“非常严重”，一时真假难辨。巴民族权力机构指责阿拉法特夫人苏哈垄断信息，不告诉巴人真相。其次是探视风波。11月7日，阿巴斯、库赖宣布将前往巴黎探望阿拉法特。同日，苏哈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言辞激烈地指责阿巴斯、库赖等人前往巴黎是企图“活埋”阿拉法特，并呼吁“巴勒斯坦人民要认清这个阴谋集团”。为此，阿巴斯等人被迫推迟行程。但内阁在紧急磋商后，仍决定派库赖和阿巴斯等4人前往巴黎，实地了解阿拉法特的病情。第三，“政治遗嘱”传言。据俄罗斯新闻社报道，阿拉法特已起草政治遗嘱，指定巴解政治部主任卡杜米（是巴解中仅次于阿拉法特的二号人物）为接班人。卡自己也公开表示，他没有放弃权力。
谁是接班人？
从目前来看，阿拉法特的接班人选基本可分为三类：
一是巴解和法塔赫的老一代，或称元老派。这类人物的主要特点是：多为法塔赫和巴解元老，长期跟随阿拉法特左右，流亡在外。1994年与阿拉法特重返加沙后，多身居巴权力核心，德高望重。其中既有温和派，也有强硬派。他们多年龄偏高，即便继任，也将很快面临接班问题。代表人物主要有阿巴斯、卡杜米、库赖、沙阿斯（外长）。
二是地方实力派“新生代”领导人。这类人物的主要特点是：年龄多40岁左右；出生并成长于巴被占领土；多会讲希伯来语（以色列“国语”），了解犹太人的思维方式和想法，主张与以色列打交道，比较务实；多处于巴权力核心外围，以中下层居多，但掌握地方实权如军权；对内提倡民主化，主张改革。代表人物有达赫兰、拉朱布（前约旦河西岸预警部队司令，后任阿拉法特的安全事务顾问）、巴尔古提（法塔赫约旦河西岸地区书记，被以色列逮捕，现被关押）、埃雷卡特（内阁谈判事务部长）和劳希法图赫（巴立法委员会主席，阿拉法特去世后代理总统）。
第三类多是巴政府要员、安全机构领导人以及知名人士，在巴境内外有较大影响。代表人物主要有阿拉法特夫人苏哈、阿明辛迪（巴情报局局长）、卡巴巴达维（前安全局长、内政部长）、穆萨阿拉法特（巴军事情报局长）、萨利姆法耶德（财政部长）、亚西尔阿贝德拉布（前信息与文化部长，曾与以前司法部长贝林达成一个巴以民间版的“日内瓦倡议”）、哈南阿什拉维（前高教部长）等。
从目前的交锋看，最主要竞争者有5个人：阿巴斯、卡杜米、库赖、达赫兰和巴尔古提。今年9月巴勒斯坦的民调结果显示，阿拉法特的支持率为35％，巴尔古提为22％，哈马斯的祖哈尔为12％，埃雷卡特为6％，达赫兰为4％，库赖为3％，阿巴斯为2％。
阿拉法特去世后，阿巴斯和卡杜米分别出任巴解执委会主席和法塔赫中央委员会主席。阿巴斯务实、温和，是法塔赫创始人之一，之前任巴解执委会秘书长，是巴解第三号人物，同时也被以色列和美国看好。此外，他与达赫兰、拉朱布关系密切。巴解已提名阿巴斯竞选总统。
卡杜米属于巴解内部强硬派，反对奥斯陆和平进程，一直长居突尼斯，不愿与阿拉法特返回巴被占领土。他原任巴解政治部主任，是巴解第二号人物，如今就任法塔赫主席后，理论上应出任巴解执委会主席，但最终未能如愿。鉴于卡宣称在巴建国前不会返回被占领土，因此他出面竞选总统的可能性不大。
库赖和达赫兰在巴解内部根基均不及阿巴斯和卡杜米，两人都已表示不会参加竞选，而将支持阿巴斯。
巴尔古提对阿巴斯很有威胁。巴尔古提本人也表示将参加竞选，但由于他被以色列关押在监狱里（被判处无期徒刑），以色列总理沙龙已表示不会释放巴，因此困难也不小。
阿拉法特夫人苏哈本是热门人选之一。苏哈与阿巴斯等人一向不和。据称，阿巴斯曾反对其与阿拉法特的婚姻。婚后，阿巴斯一直告诫苏哈要远离政治。有消息说，一段时间来苏哈频繁往返于巴黎和突尼斯之间，与卡杜米等巴解内部强硬派关系密切，有意结盟挑战阿巴斯等温和势力。不过，早有传闻称她与阿拉法特关系不佳，同时她在巴勒斯坦人中口碑也不好。许多人指责她用美色迷惑阿拉法特，嫁给阿拉法特是为了贪图财富。在阿拉法特被困拉马拉期间，她却一直在巴黎养尊处优，未在西岸照顾丈夫，患难与共。阿拉法特病重后，苏哈的表现也令人生疑：人们指责苏哈迫不及待想篡权，有关苏哈企图染指阿拉法特和巴解的巨额财产一说也损害了苏哈形象。
如此一来，支持率最低的阿巴斯反而成为最有可能获胜的候选人。
强人一走，“派性”发作
从目前来看，以阿巴斯为中心的集体领导体制将维持一段时间，但也将面临一系列严峻挑战，这些挑战既有政策上的，也有权力之争。
首先是来自法塔赫内部的挑战。阿拉法特之后，法塔赫内部强硬派势力上升，对阿巴斯等温和派牵制增大。卡杜米出任法塔赫中央委员会主席一职，很可能是阿拉法特生前所留“政治遗嘱”的结果，意在牵制阿巴斯和库赖等温和势力“走得太远”。在法塔赫内部，卡的资历和职位都不逊于阿巴斯和库赖，因此，围绕“第一把交椅”之争必将激烈展开。卡杜米已提出要求在海外召开法塔赫和巴解中央委员会会议，这样在巴境外的强硬势力发言权将增大。
其次是新生代与元老派之争。巴年轻的“实力派”拥兵自重，觊觎最高权位良久。达赫兰和拉朱布长期分别控制加沙和西岸的安全机构，“根基”很深，都曾公开向阿拉法特“挑战”。正是在达赫兰等地方实力派的压力下，阿拉法特才同意举行地方选举。通过地方选举，这些新生代的影响将进一步扩大。
第三是来自激进派的压力。阿拉法特在世时，只有他才能对哈马斯等激进势力具有一定影响力和约束力。他去世后，这些势力将失去约束，发挥的作用也将增大。自阿翁病危以来，哈马斯一反常态，积极要求加入权力机构，并主动配合总理库赖维持巴内部稳定，要求举行地方、立法和总统选举。哈马斯虽已表示不会派人参加总统选举，但明确表示将参加地方和立法选举，这意味着哈马斯正在进行重大政策调整，由原先的置身权力体制之外转而积极要求加入其中。据报道，哈马斯正有意实现“政党化”。根据今年9月的民意调查，在整个被占领土，法塔赫的支持率为29％，哈马斯为22％，仅次于法塔赫。其中在加沙，哈马斯的支持率为30％，而法塔赫只有24％。事实上，哈马斯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希望借此谋求进入权力机构，发挥更大影响。这也是它一再要求举行地方选举的重要原因。而这对法塔赫、巴解以及未来巴政府都将是一个严峻考验。阿翁病逝为哈马斯提供了抢权的机遇。哈马斯已公开呼吁建立“全国领导机构”，实现“集体领导”。现在阿巴斯等人面临的难题是选举问题──如果不举行地方和立法选举，他们的权力就不具有合法性；而举行选举，阿巴斯等温和势力很可能面临大溃败。
巴勒斯坦何去何从？
从更长远看，阿拉法特之后的巴勒斯坦政治权力结构和政治力量对比也将发生根本性变化。早先巴权力机构是以巴解和法塔赫为核心，阿拉法特之后巴解和法塔赫垄断和控制巴最高权力机构的格局迟早将被打破，巴勒斯坦政治上将日益多元化、民主化，阿拉法特时期一人高高在上、独断专行已不可能再现。
众所周知，巴勒斯坦内部存在数十个政治派别，各派矛盾复杂，意识形态各异。阿拉法特时期，由于他的巨大威望，各派尚能保持相对的团结与和平相处。但阿拉法特去世后，这一局面将被打破。激烈的权力争夺和派别斗争可能导致巴勒斯坦权力体制的两个支柱（法塔赫和巴解）面临分裂的威胁，传统的以法塔赫和巴解为核心的权力机制可能被打破。
1、法塔赫分崩离析。法塔赫作为巴解组织的核心力量，在巴民族权力机构中亦占主导地位。因阿拉法特长期奉行任人唯亲、“分而治之”、“不搞内部清洗”等政策，造成内部派系林立，多次发生分裂。1974年阿布尼达尔等人从法塔赫内分裂出去，成立了法塔赫（革命委员会）。1983年，法塔赫内部再次发生分裂，以阿布穆萨等为代表的一部分人脱离法塔赫，另立中央。1993年签署“奥斯陆协议”后，法塔赫又一次分裂，卡杜米等强硬派因坚决反对“奥斯陆协议”，拒绝跟随阿返回加沙。2000年“阿克萨起义”后，法塔赫内部进一步四分五裂。在加沙，隶属法塔赫的各武装派别领导人为扩大自身的权力和影响一向相互倾扎，甚至屡次发生冲突。今年7月，阿拉法特任命其堂弟穆萨阿拉法特为加沙武装部队司令，引起原加沙预警部队司令达赫兰以及“阿克萨烈士旅”等势力的极度不满。多年来，法塔赫靠阿拉法特个人威望勉强维持团结。阿翁离世后，法塔赫内部争夺领导权的斗争难以避免。在巴解内部，人阵、民阵等机构是否还能和法塔赫同心，是否仍甘愿屈尊于法塔赫之下，也是个疑问。此外，过去被阿拉法特所压服的哈马斯等激进组织将乘机扩大势力，谋取进入权力核心。在阿拉法特病重后，哈马斯已提出参与“集体领导”，实质是希望与巴解分权。
2、中央与地方脱节。而由于阿拉法特之后巴难以形成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和中央政府，未来地方与中央的矛盾也将日益突出，地方势力割据，中央权威软弱，上令难以下行的局面将加剧。而“911”后，沙龙搭乘美国的反恐战车，将巴方的反以活动统统贴上“恐怖主义”的标签，不仅将阿拉法特列为“最大恐怖头子”，而且将巴民族权力机构称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实体”，从而造成了这样的情形：阿拉法特长期被以色列围困于拉马拉，巴民族权力机构陷于瘫痪边缘，办公大楼等基础设施遭到摧毁，政府间联系被切断，难以运作，对下面失去控制。以安全机构为例，巴警察被以色列禁止进行武装巡逻以及在各城市间进行穿梭活动，从而失去了对杰宁、纳布卢斯以及加沙的拉法赫等城镇的控制。甚至阿克萨烈士旅等武装组织也不能与其地方分支保持有效联系。与此同时，法塔赫以及一些安全机构在各地方的分支以及一些地方派别开始坐大，并逐步取代中央，在地方事务中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这一情况日后恐怕将加剧。
3、民主化能否成功？阿拉法特之后，巴勒斯坦的民主化也将日益提上议事日程。阿拉法特在位时一直面临“独裁”的指责，要求改革和民主的呼声不断增高。民意调查显示，93%的人支持巴民族权力机构进行“根本的政治改革”。进行政治改革，扩大民主，增加透明度将是未来巴新领导人的主要任务之一。而这恐怕也是布什支持巴勒斯坦建国的前提之一。布什的中东民主改造战略有两大支点：一是巴勒斯坦，二是伊拉克。如今阿翁去世，布什推动中东民主改造战略少了一个重大障碍，必将借机推动巴进行内部改革，构建另一个“民主样板”，与新的“民主伊拉克”遥相呼应，进一步全面推进“大中东计划”实施。从布什对阿拉法特去世的反应也可看出这一政策趋向，布什在与布莱尔会晤时指出：“我们期待着同一个致力于反恐，献身于民主改革的巴勒斯坦领导层进行合作。”在他看来，巴勒斯坦建国以及巴以两国友好、和平共处得以实现的唯一途径是巴勒斯坦走上“民主、改革和法治的道路”。在布什和沙龙眼里，阿拉法特与约旦国王侯赛因、叙利亚总统阿萨德以及萨达姆等阿拉伯领导人都属于“过去的一代”，只有他们离位，阿拉伯世界才会揭开新的一页，巴勒斯坦也是如此。或许这就是沙龙所说的，阿拉法特去世后中东地区将面临一个“历史性转折点”的更深寓意。
唐志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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