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下半年，中国民办教育领域比较轰动的事情，莫过于南洋教育集团创办人任靖玺退出“南洋”。10月15日，他写下万言书《教育炼狱十年》。
任靖玺隐退，发生在《民办教育促进法》正式颁布后不久，而按常理判断，这正是中国民办教育受到法制“促进”的时候，但任靖玺认为，“促进”早已成为“促退”。
中国民办教育问题，究竟是转型期的问题，还是如任所说，症结在于体制？多位学者向本报表达了他们的看法。
外滩主笔 子南／广州报道
2004年的岁末，一位在民办教育界声名显赫的教育家选择了如此独特的告别演出：留下了7万多字的悲情陈述《教育炼狱十年》。
任靖玺，中国著名民办教育机构南洋教育集团的创办人。2004年7月15日，他将自己最后持有的18％股份赠予“南洋”部分高管后，彻底退出“南洋”。10月15日，他耗时90天写作的这份“万言书”成稿，随后以私人赠送的方式在教育界流传。
“万言书”共7章，结合“南洋”办学实践，涉及应试教育制度、教育供给、教师、教育思想、教育收费、教育国际化和民办教育共七大问题，最后的落足点在“民办教育问题：民办学校为什么哀鸿遍野？”
多个过去和任靖玺相熟的教育界人士，包括曾在“南洋”工作过的员工都指出，“南洋”的失败有自身的因素：12所学校分散在各地，连锁式的管理增加了运营的难度和风险；投资过大；曾经实行的储备金收费制度，给“南洋”增加了更大的风险……
但没有人否认“万言书”对于中国教育的关注热情。
任靖玺和家人业已移民新西兰。现在，当他盘桓在美国大片《魔戒》的拍摄外景地时，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在阅读他的文章，波澜渐渐蔓延，而他本人则谢绝了记者的采访。
首个私立学校校长的美好回忆
卿光亚，中国第一所义务教育阶段的私立学校光亚学校的创办人，近日正在美国洛杉矶的一个友好学校访问。接到记者电话后，他多次回电，渐渐回忆起当年一批老人对这所学校倾注的特殊感情。
那是1992年，借小平南巡带来的大好时机，卿光亚兴办私学的想法得到了所在地成都都江堰市委书记的全力支持，这位书记给他一句李冰治水式的六字诀：“多支持，少干涉。”仅仅一天时间，他就凭自己的身份证，在当地教育局登记，获得了办学许可，登记的名义就是“私立学校”。
光亚学校当时的投入近1000万元，这笔巨款来自他的父亲——一位黄埔军人在海内外的老部下捐款。中国两千年私学的传统在中断几十年后就此延续，让这批八十高龄的老人热血沸腾。一位黄埔前辈说，他别无所能，只好把自己坐的林肯轿车送过来，以表支持。
6月18日开学后不久，全国政协视察组的5位老人也来了。他们受国务院委托，当时的李鹏总理过问，赶来视察。带队的全国政协常委、科教文卫主任黄辛白曾担任过教育部副部长，他说，他父亲解放前最了不起的事，就是在上海创办了私立的嘉定中学。
“中国的民办教育提早了10年！”包括丁石孙、霍懋征在内的这5位老人当时感慨道，他们原以为还要到2000年，等社会的观念认识和资金支持足够后，才会开始有中国的民办教育。
尽管如此，当时的光亚学校仍是个敏感的新生儿。光亚学校请了美国老师来教英语，于是有人告状。这时有朋友劝慰卿光亚：再坚持3个月。
当年10月，中共十四大传来佳音：“鼓励多渠道、多形式社会集资办学和民间办学。” 1993年国家颁布的《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进一步确立了国家发展民办教育的16字方针：“积极鼓励，大力支持，正确引导，加强管理。”
十多年过去，面对任靖玺和民办教育界最反感的允许公立学校“名校办民校”的新政策，卿光亚却是“无所谓”。他说：“教学总量增加了，对国民教育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是增加了压力，但可以忽略不计。我本来想的就是搞一个精品学校、特色学校。”
靠捐款开设私学的卿光亚后来成为民办教育中的异类，十多年来民办教育的几个新模式与新高潮，似乎都与他无关，“目前资金仅够运转”。他最大的欣慰，除了有一批学生可以拿到国际名牌大学的全额或高额奖学金，便是自己可以在自己的学校给学生上课，用一种与国内应试教育决然不同的方式，“就像上音乐课那样轻松享受”。
“教育储备金制”发明人的成败观
1月4日，接到记者电话时，陈忠联正在看任靖玺的“万言书”。光亚学校诞生的第二年，1993年9月，借着《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颁布实施的东风，任靖玺在太原开设的山西南洋国际学校，陈忠联在广州从化开办的中华英豪学校（后更名为英豪学校），同时正式开学。
不同的是，任靖玺是用自己的钱，靠炒股发家的陈忠联则发明了一种保本不退息的收费方式--教育储备金制度，每个学生收二三十万元，9到12年返还本金。"当时我经过了广州市计委金管处和广州市教委的批准，拿到金管处批文的全国就我一个。"
英豪学校一下子几个亿的资金到手。如法仿效的众多"贵族学校"在珠三角乃至全国蜂拥而出。任靖玺也加入了仿效者行列。
"绞索！"任靖玺的万言书对教育储备金制度的评价，与现在早已倒闭的珠海华夏学校员工的评价不谋而合。2002年，华夏学校的幕后老板戴俊明，因为挪用巨额教育储备金案并出逃，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
"抓了好多，抓的抓，死的死。"陈忠联一口气数出好几个类似老板被抓的民校的名字，但他一再自豪地总结了储备金制度对社会的贡献--"两年时间，带动了广东省400多所民校，融资100亿元；挖掘了教育价值，提高了教师待遇；改变了消费观念。"
陈忠联最得意的还是他在1999年率先取消储备金制度，改为按年收费。紧接着，这一改制成为广东省政府令乃至全国的政策。实际上，当年20％以上的高额利率已随着一再降息而无法维持。"省教育厅的意见是，给5年时间，慢慢刹车，怕一下受不了。"但是省政府对这一合同的强行终止，导致了一批"贵族学校"的迅速崩盘。任靖玺的南洋学校也因此受累。
从1998年开始，英豪学校借壳上市，最终控股"英豪科教"，先后两次动用上市公司5亿元给英豪学校，收购的竟是学校的部分教学和生活设施。
股市上一番折腾，"英豪科教"如今已成"ＳＴ英教"，濒临退市边缘，英豪学校最后也受累于资本运作，目前仍在亏损。
他现在是英豪学校的荣誉董事长和学校下面地产公司董事长，至于"ＳＴ英教"的董事长之位，"1月15日就要正式辞掉了"。他自称现在到处给学校免费讲课，告诉家长如何教育孩子。
对任靖玺的万言倾诉和叫屈，他不以为然："成者王败者寇。你一个老任能带动几千亿的教育投资吗？还是得国家管。谁让你头脑发昏，投了12个学校？"
两位教育学学者的视野
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国际教育部主任史朝教授，这几天已看过任靖玺的部分文章。他对任的观点没有任何吃惊。
关于"万言书"里阐述的应试教育改革的"利益障碍"问题，他认为有道理。"就像足球一样，足协不愿意开放职业联赛，肯定是有利益问题存在。"
"《民办教育促进法》出来后，实际上并没有照它办，因为有两种思想在作祟：一是认为民办教育在赚钱，二是认为民办教育办不好--国家办教育都没有办好，你民办教育怎么能办得好？"
不过，对于任靖玺针对改变应试教育体制问题提出的7点建议，史朝认为，其中最后一条关于公民应有从事教育事业的权利，《民办教育促进法》里已经写得很清楚；至于其他6条，从方向上来说，无疑都是教育学者早已认同的，但目前离中国的现实太远，所以短时期内并不可行。
"他看到了现实中的问题，但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形成这些东西--信息不对称。"
史朝谈道，关于高校招生自主权问题，并不是教育部不给，恰恰相反，早在2000年，就在他所在的国家教育行政学院，教育部一位副部长就说，哪个高校要，可以给招生自主权。"但没有一个高校愿意要。大家都知道，成本太高，没法操作，而且现在一旦实行，腐败更厉害。"
北京理工大学教授、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对任靖玺的万言书更为关注。2004年12月，他在北京还主办过一次民办教育论坛。
杨东平认为，当下是公立学校和公立学校办的民办学校二者一起打败了民办教育。"公立学校办民校，绝对是短视的做法，后患极大！"他提出，在当下的讨论中，最重要的其实是两个根本态度问题：教育的重要性和发展民办教育的重要性。
2004年12月31日，一个数字引起了学者杨东平的注意：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2003年的数字比上年减少了0．04个百分点。
当天的《中国教育报》刊载了教育部、国家统计局、财政部发布的《关于2003年全国教育经费执行情况统计公告》。公告说，据统计，2003年全国国内生产总值为117252亿元，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占国内生产总值比例为3．28％，比上年的3．32％减少了0．04个百分点（国家统计局将2002年全国ＧＤＰ数由原先公布的102398亿元调整到105172亿元，同年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占ＧＤＰ的比例也相应由2003年公告的3．41％调整为3．32％）。
杨表示，这个数字现在还未引起大家关注。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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