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们说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在井下遇到什么?
李廷军:当时家里请人,我害怕扫了他们的兴。
主持人:实际上每次下去救险都有可能出现问题,都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有危险?
李廷军:救护队本身就得三分险在那儿,本身就得三险,只要一下井抢险的时候肯定得危险。
主持人:我们就说救人这一块,有没有遇到过没能完成那样的任务?
李廷军:有,说起这个,因为救护队布置任务一般是想尽一切办法,
主持人:有点军令如山倒的意思。
李廷军:对,因为它是个军事化,指挥部一下命令,你就得去干。
李廷军:这是97年1月份的一个事情,这是瓦斯爆炸引起煤尘爆炸,这个爆炸当时死了103个人,就是这次事故,死了103人,当时分的任务,给了我一个区,指挥部给了我一个最大的盘区,就是这个区域,这个区域最大,这个窒息区巷道范围太大。
主持人:越大越复杂,救险的难度越大。
李廷军:对,你今天下去第一个,死了多少人,把人员摸清楚。第二个,找一找爆炸点,是不是在这个盘区查的,第三个,看看通风设施的破坏程度,厉害不厉害,把这个井下的情况摸清楚。如果是找到人了,你给我编上号,地面下了多少,井下有多少死者,得对上号,领了任务就下去了。当时巷道轨道扭成麻花了,那轨道是铁的,就像吃麻花,扭麻团。这是煤尘爆炸。整个巷道塌落的,顶板都塌落了,你想想这个威力有多大。我们就下去找,下去相当于是个什么呢?就是咱们比如说我从下到工作地点,人就在这儿,通过这个,我跟这个方向绕,绕到也是这个边,最后侦查出来了,这个任务完成了,他也不是说一条直巷,是曲六八弯的,算起来总共的长度有三千来米,就是窒息区,这样的窒息区如果说走三千米,计算平平的也快,但是进去了巷道塌落的,每走一步都有困难。
李廷军:就这么侦查,到了那个角落了,就是说实际是走了一半了,但是越走人的身体越不行,汗流的体力不够了,氧气越走越耗费了,最后走得我好像记得是28个人的时候。
主持人:他当时跟你说在这个工作面大概会有多少人?
李廷军:他说40多个人。
李廷军:但是走到这儿我氧气不多了,就剩下80个氧气了,这是最低的,我说再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返不出去了,当时我就说,咱们任务完不成了,指挥部布置的人完不成了,一个是氧气不多了,再一个人的体力也不行了。我说哪怕上去指挥部骂我,给我处分,也没有啥。
主持人:得保证两个队的人。
李廷军:保他的命,我的命,再说,你是带队的,然后我就出,你进的时候是见了巷你就进去了,往前的方向,但是你返的方向不知道是从哪个巷进来了,这一下就迷糊方向了,当时我那个头一下就炸了。
李廷军:迷失方向了,当时人的感觉,一下人就给炸了,我们记得有个他就跑到这个巷,跑到那个巷,当时着急了,我就骂他,我说你跑啥,如果你把氧气耗完了,你出不去,那一个小队就不能说走,我们这是个整体。
主持人:有可能因为他一个人拖累所有的人。
李廷军:当时我是指挥员,我说你们给我蹲在那儿,你们缓一缓,我给你找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哪个巷进来的,然后我一个一个的走,走了30多个,找着一个死人,这个死人正好挽的白布条,白布条上面有号,我说咱们这就确定位置了,肯定是从这个巷进来了,心里又亮了,然后我说,小队长,你就在这个巷道拿灯晃,这是个路标,我再叫他们去,把他们解救出来,这就开始顺着原路返回这个地方了。
主持人:你这个救险,你刚才说没有完成任务,你觉得很内疚,
李廷军:我觉得这个心里就挺内疚的。
李廷军:爆炸那个井口在村里头,有那个村里头围观,有哭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属,有孩子的,有娘,女人的,家里家属都去,我们救护车一去,说救命的来了。
主持人:你知道生还的希望很渺茫。
李廷军:瓦斯爆炸一般只要炸了,当时冲击波炸不死也就是,当时炸不死你,最后产生一氧化碳,一氧化碳气体你中毒,也是死。
主持人:这些家属把一线希望完全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李廷军:对,我记得那个大爷跪在那,叫我叫孩子,孩子,你无论如何把握儿子救上来,我说大爷,您放心,我跟您的心情是一样的,我有一线希望,都要把他弄上来,实际我心里头难为了老大爷,肯定是活不了了,但是那个心情,咱们不能说是没希望了。
主持人:你看到那种场景很悲凉吗?
李廷军:悲凉,没有把这个任务完成,虽然领导没有说,我自己心里头可难过了。
主持人:你是离灾难这么近,整天跟它打交道,从你的角度,你觉得这些事故能避免吗?
李廷军:避免事故完全是由人的,我觉得完全事故都是由人的。哪儿的管理严哪儿事故就少,哪儿管理麻木不仁,他有个生产和安全的,他是为抓钱,当时我营利,但是多出一吨煤,多拿一百块钱。安全不仅出不了钱,还得投入,当时小煤矿矿长也好,还是窑主也好,他就说,他从经济利益的计算。
主持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李队长,像你从事这样的矿山救险的工作,应该说是承担了很大的风险的,但是相比之下,我不知道你的家里人比如说你爱人,她对你的担心,对你的这种担忧。你回去会把在井下遇到的这些危险告诉她吗?
李廷军:我不告诉她。从来不跟她讲,我自跟她结婚,没跟她讲过,她知道危险。
主持人:你们结婚多少年?
李廷军:我们84年结婚。她实际背后也担心,也知道,但是我也不跟她讲。
主持人:我相信她心里面一定希望你换一个工作,你有没有想过换工作?
李廷军:想过。当时我也动摇过,当时去了救护队,我妈说从灰坑里头跳到火坑了,人一生,一个娶媳妇,一个工作不是随便来回换的,况且换工作也不容易,你没有什么换好的,再找能找个好单位啊?91年爆炸事故,爆炸完了,就在这一天我跟我哥说,我跟我妈也说了,我是不干了,这个咱不能干了,再干我命也没有了,就动摇了,再挖煤去,那是苦、累,它不会是炸死我,把我的命一下就没有了,也是经过家里头分析,说是给你调也可以,调现在你毕竟现在是局机关,也是国营工,再调,单位也选上了,单位不合适,那个时候是集体的单位,是仪表厂,说到仪表厂去吧,当采购员去吧,最后琢磨来,琢磨去,说这是个集体,今天有饭碗,明天闹不好没有啥,还不如这个长久,然后这就两个对比,虽然这个危险,但是这个可以好。
主持人:为了一个铁饭碗。
李廷军:铁饭碗,最后没有变,当时动摇了,如果是有个好单位,稍微有点什么单位,肯定走了,不要犹豫了,当时就是由于单位没选好,选得不太合适。
主持人:现在呢,现在还这么想吗?
李廷军:现在干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大岁数了,去了也没有什么了,现在也算干的算个中队长了。
主持人:你怎么看待你这个职业,这个很特殊的这么个职业?
李廷军:矿上不出事故,我们这个安全是相对的,爆炸的次数越多,事故越多,我们的安全系数就越小了,他们没有事故,我们相对来说安全系数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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