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肯尼亚特约记者 费裴
编者按:联合国粮农组织发表的最新一期《粮食与短缺》报告指出,今年全球有36个国家面临严重粮食短缺,其中23个是非洲国家。它们急需其他国家的粮食援助。报告认为,造成粮食短缺情况的主要原因是战乱或恶劣的气候条件。非洲的饥饿情况到底怎样?本报记者发回了相关报道。
每当车子停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马路边的时候,络绎不绝的街童便会不断敲打车窗:“我很饿。”他们把五个指头并成一撮,轻轻地触碰着自己的嘴唇,然后又展开手指拍着自己的肚子。从尼日利亚到南非,从刚果(金)到肯尼亚,这个手势传达着同样的意思———“我很饿”。
饥饿的流浪儿不停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两年来,当我和我的同事们忙着采访在非洲各地举行的国际会议时,这些被饥饿奴役的流浪儿不停地追逐着我。在我从车上下来准备走进位于亚的斯亚贝巴的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国际会议中心时,8岁的穆图卢趁警察不注意来到我的身边,要求为我擦皮鞋。他左手拿着一个被拦腰截断的矿泉水瓶子,里面装着从路边水坑里打来的污浊的雨水,右手拿着一块巴掌大的脏乎乎的破布。穆图卢的衣服明显不合体,袖子挽了好大一截。
“我很饿。”穆图卢拉住了我的衣裳,用那种我早已熟悉的眼神望着我。与此同时,在距离我们50米的会场内,参加这次非洲首脑会议的与会代表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非洲的问题。“非洲现在有两亿灾民,而且是世界上儿童营养不良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反而继续恶化的惟一的大陆。”一个参加会议的代表在温暖而明亮的会议大厅说。然而,代表们也许没有注意到,饥饿实际上就在会场的外面肆虐着。
饥饿总是与暴力、艾滋病、贫困,还有战乱交织在一起
穆图卢不过是成千上万个埃塞俄比亚街童中的一个。一个自称为“埃塞俄比亚街童论坛”的非政府组织曾在一份报告中说:“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万街童徘徊在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他们的数字是如此的庞大,而他们的境遇又是如此的复杂,以至于人们根本无法确切统计他们的全部。”
由一个叫做“世界教育论坛”的组织发布的另一份报告说,埃塞俄比亚的街童最小的只有5岁,却无法停止工作:擦鞋、贩卖小包花生或者乞讨;有些街童除了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这份报告的末尾提到了最让人不忍卒读的消息:许多无家可归的街童通常整夜都醒着———一旦他们睡着,就有可能要遭到强奸和性攻击,并因此染上艾滋病。饥饿就这样与暴力、艾滋病、贫困还有战乱交织在一起,让这块大陆承受着更多的苦难。
儿童因饥饿而不能接受教育
埃塞俄比亚不过只是非洲的缩影而已:街童们因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体、
无法遮体的衣裳和因饥饿而充满渴望的眼神已经构成了这个大陆挥之不去的恶梦。在弥漫着腐臭味道的肯尼亚最大的垃圾场丹多拉,几个街童趴在一堆腐烂变质的茄子上寻找食物,另几个则兴高采烈地向我展示着他们用双手在泥土中刨出的战利品———一块生锈的铁片,他们认为这块铁片能帮助他们换来吃的。街童喜悦的面孔让人看了想哭。
整个肯尼亚有100多万街童,有上千个街童生活在丹多拉堆积如山的垃圾上。肯尼亚同时却是非洲为数不多的实行免费教育的国家。然而,这些街童如何能够在饥饿中接受教育?———100万孩子从此失去了未来。
艾滋病和饥饿一起困扰着非洲儿童
在非洲最宁静的国家马拉维的经济中心布兰太尔,有一个坐落于贫民区的简陋的提特翰黛兹福利中心,在我照相机闪光灯的照耀下,那些被收留的艾滋病孤儿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照相机和白色的闪光。这些孩子中有一些本身就感染了艾滋病毒,但是我根本无法为他们提供药物和治疗,实际上,连食物都有随时中断的可能。
这个福利中心的创始人桑比先生痛苦地对我说,提特翰黛兹福利中心照顾着1879个因艾滋病而失去父母的孤儿。他们虽然也在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但他们依然是幸运的,毕竟有着像桑比先生这样的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在为他们的食物奔走。
在马拉维1700万人口中有近1/5的艾滋病孤儿,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街头流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们何时将被饥饿抛尸荒野,或是为了活下去而成为盗贼。这通常就是很多非洲街童无法逃脱的两种命运。
黑非洲的饥饿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饥饿,饥饿,饥饿!
无论是在南非开普敦灯红酒绿的繁华街头,在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风格浪漫的海滩,在尼日利亚新首都阿布贾宽敞的马路边,在刚果(金)被战乱和火山喷发蹂躏过的基伍湖畔的小城戈马,还是在今天亚的斯亚贝巴非洲精英们穿梭如流的会场外,被饥饿折磨的身体和渴望的眼神是我眼里最无法逃避的风景。
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曾在2004年7月的第三次非盟首脑会议上散发过一份世界饥饿地图。在这份地图上,非洲,尤其是黑非洲全面“飘红”。世界粮食计划署把世界各国的饥饿程度分为5个档次,饥饿人数超过全部人口总数35%的国家被标志为危险的血红色。黑非洲国家中除了南非、尼日利亚、纳米比亚、乌干达和加蓬等少数几个国家外,几乎全部陷入血红。全世界除了南部非洲外,仅有6个国家属于这个档次。
早在2001年,国际粮食政策研究所就在一份报告中预测说:到2020年时,面临饥饿和营养不良的黑非洲儿童将会达到4000万人,比现在多20%。如今,让人悲哀的是,黑非洲的饥饿情况发展得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非洲国家为什么穷
这片世界上最富饶的大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乳汁最丰富的母亲却无法养活自己的孩子?在黑非洲的大多数国家独立40多年后依然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指向殖民主义,或许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战乱频仍是导致非洲贫困的一个主要原因,西方大国对此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从17世纪中叶开始,欧洲殖民者对非洲进行统治,强行划分非洲各国间的边界,造成众多部族分散离居,加剧了部落间的矛盾,从而给后来的部族或民族冲突埋下了祸根。
这些年来,内战、政变、部族冲突,在非洲大陆接连不断地发生,如安哥拉内战、莫桑比克冲突、索马里军阀混战、刚果(金)内战、卢旺达和布隆迪部族仇杀等。据统计,在过去10多年里,有1/2的非洲国家在不同程度上卷入战乱。战乱共夺去800多万人的生命,使600多万人沦为难民,许多儿童成为孤儿。
政局不稳定和官员的腐败现象也是非洲国家贫困的原因之一。以肯尼亚为例,在这个国家独立的41年时间里,仅仅存在过的3位总统中的前两位:肯雅塔和莫伊都位居全国5大富翁之列,莫伊则正在遭受着受贿5000万美元的指控。非洲最大的产油国尼日利亚仅石油出口每年产值就超过100亿美元,全国却有65%以上的人失业。“我们有石油,有黄金,有铁矿,我们什么都有,可是我们为什么那么贫穷?”当我在尼日利亚采访时,商人马修曾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无言以对,但我知道,为了营救因被指控贪污而入狱的前总统阿巴查的长子,阿巴查家族曾轻松地从瑞士银行调集了13亿美元。
恶劣的天气也导致了非洲国家的贫困。最新一期《粮食与短缺》的报告指出,非洲国家厄立特里亚的粮食状况非常令人担忧,持续多年的反常天气严重影响了当地的农牧业。另外,由于战乱和干旱,苏丹的农作物收成也将低于非洲大陆的平均水平。
非洲人民需要的是食物
“我在马拉维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患有艾滋病的妇女,我问她们最需要什么,她们的回答清楚而一致:食物。不是照顾,不是治疗和药物,也不是对她们污名的洗脱,而是———食物。”世界粮食计划署印刷的一本关于非洲饥饿的小册子的扉页上,记录着联合国防治艾滋病统一计划署官员派尔特的这一段话。
在另一份同样由粮食计划署散发的名为《饥饿》的小册子上,却用非常醒目的字提醒人们:“在你看完这本小册子的30分钟时间里,饥饿已经杀死了500个人。”这个数字让人极度地沮丧。即使是现在,情况也没有丝毫的好转:将近百万儿童因父母死于艾滋病而成为孤儿,4岁以下婴儿中有15%以上染上了艾滋病毒。此外,5岁以下婴儿营养不良的超过50%。
解决非洲的贫困问题需要非洲国家自己的努力,但也需要国际社会的鼎力相助。多年来,国际社会也一直为根除非洲的贫困进行着多方面的努力。
“我很饿。”穆图卢稚嫩的嗓子里发出的呼唤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递给这个孩子5个比尔(约合60美分)———该国每天人均收入不到45美分。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警察揪住穆图卢的耳朵,随后又在穆图卢的小脑袋上给了一巴掌。穆图卢含着泪欢快地跑开了,那瘦弱的身体竟然带有一丝喜悦,飞快地消失在亚的斯亚贝巴蒙蒙的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