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保险,我只在电视上看过”
在京农民工陶振提一家三口以收入结余2000元送走2004年,最大担心是生病
2005年3月3日上午,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空,微弱的阳光在寒风的驱赶下,偷偷向大地传输着春的气息。
33岁的陶振提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卧室的一个矮凳上,不住地抽着烟。
他的妻子,35岁的常凤先坐在床上,飞快地用乡音传达在北京的喜怒哀乐。
2003年年初,陶振提夫妇二人在老乡的介绍下,先后离开河南南阳内乡县农村,来到北京通州区谋生,并在通州区台湖乡田府村落了脚。这年暑假期间,陶振提又把独子,今年12岁的陶帅接到了北京。从此,全家三口就在通州开始生活了。
三间的平房,陶振提全家只租了一间。其他两间暂时没人住,陶振提全家就占了下来。租金不变,每月80元。房间北向,吝啬的阳光从来不肯光顾,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要很久才能干。
卧室内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小床占据了一大半地方,一台黑白电视机点缀着他们的现代生活。做饭的炉子放在其余两间的大客厅中,烟筒在卧室拐了一个弯,为这个阴冷的房间带来了一丝暖意。
进京打工为还债
6年前,陶振提为给母亲治病举债5万元,但最后未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
在通州区两年,陶振提换了好几份工作。小学未毕业的他搞过建筑,干过装修。去年,他谋到了装卸车皮的活,一直干到现在。工作地点离居住地骑车得半个小时。平日里,陶振提就骑车上班。
常凤先现在给居住地附近一家工艺品公司做饭,一日三餐,每月的固定工资是350元。这份工作,她也做了一年了。
在进京务工之前,他们已经在外打工三年了。6年前,陶振提为给母亲治病举债5万元,但最后未能挽留住母亲的命。此后,他们夫妇二人就相继外出打工,以还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5万元钱。
“老乡说北京的钱好赚,我们就到了这里。最后发现,在这里赚钱更难。”陶振提说,他们来到北京,钱没赚着多少,但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过年狠心买4斤肉
除了全家吃了一顿饺子、孩子他干爹来时吃了一顿肉,剩下的3斤肉用盐腌了起来。
常凤先去年雷打不动的工资是350元/月,不过,由于她血压过低,经常性头晕,请假次数比较多,工资相对低一些,去年一年的总收入在3000元左右。
“干的活不少,还得管账,就是钱太少。”常凤先一提工作就开始抱怨老板给的工资太低,老板也不给一点“操心费”。
陶振提现在的老板,近些月生意不太好,经常没有活干。
“装卸一列火车车皮就是一个活,一个活能赚30块钱。”陶振提叹道,没活干时,他每天的工资是10元/日,每天都得去,一般呆上七八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但现在活少,一个月才两三个活。
去年一年,陶振提的收入在4000元左右。夫妇二人的总收入在7000余元。
但是,日常开销也很大:房租、水费、电费还有孩子的学费……
按照常凤先的估算,他们全家去年一年总共落下了3000元现金。这3000元现金中,1000元寄给了陶振提的姑姑。自陶振提夫妇出外打工后,陶振提的弟弟初中未毕业也到广州打工。最后,陶振提只好将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寄养在姑姑家,每年给姑姑寄1000元的生活费。
“还了2000块钱的账。”常凤先表示,借了别人的钱老觉得不好意思,回家都没有脸见他们。
两年春节,他们都没有回家过年。
“一个人一趟得120块钱,回家一趟得1000多块钱,回不起。”常凤先笑笑说,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不怕你笑话”。
去年冬天,他们全家的蔬菜是500斤大白菜、90斤土豆、50斤白萝卜和十余斤胡萝卜。如今,大白菜和白萝卜已经吃完,只剩下10多斤土豆和几斤胡萝卜。
“不怕你笑话。今年过年我狠狠心买了4斤肉,除了过年全家吃了一顿饺子、孩子他干爹来时吃了一顿肉,剩下的不舍得吃,现在还有3斤。”常凤先走到大客厅,指着窗台上的一个坛子说,剩下的肉,她就学四川人的做法,用盐腌了起来。
坚决不去建筑队
去年,他的几个老乡都在建筑队干,结果老板最后少给他们几百块钱。
陶振提不住地抽着烟。常凤先时而白他几眼,时而冲他说“还抽?”陶振提赶紧顺从地将烟装起来,随即讪讪地笑笑。
“现在他的工作不挣钱,得赶紧给他找一份工作,能挣上600块就行。外债太高,只还了几千块钱。
得赶紧还,要不别人看不起。”常凤先说他们夫妇经常因为缺钱斗嘴,他们的儿子已经知道捡废品为父母分忧了。
“去年暑假,孩子和别的小孩一起捡废品。换成钱后给我买了一根奶油冰棍,还给他爸买了一瓶啤酒。回来后,冰棍都化成水了。儿子说我们挣钱不容易,他心疼。”常凤先说着,低下头抹了抹眼睛。在矮凳上坐着的陶振提眼睛也开始红润。
尽管儿子的懂事能让他们心头甜上一阵,但谋生的艰难始终是一副重担压在他们肩上。
“工作不好找。”常凤先说,在田府村,有一多半的人都是进京的农民工,很多人都在家里呆着。
“前几天,一个老乡给他介绍一个建筑队。我一听是建筑队头就大,不想让他去,怕白干了。”初到北京时,陶振提在一家建筑队工作。说好每天25元,但最后老板拖欠了他1000多元。陶振提感觉有点受不了了,只好辞职不干。最后,老板拖欠的1000多元也没有要到手。
“老板说不给钱就不给钱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陶振提说,去年,他的几个老乡都在建筑队干,结果老板最后少给他们几百块钱。
陶振提对现在的老板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他每个月可以足额拿到工资,老板几乎不会拖欠;不满意的是现在老板的生意太少,给他们的工资太低,“都快顾不住家了”。
但是对老板,他们从来不敢奢望什么。
陶振提夫妇都没有和老板签合同,老板也没有给他们买保险。
“合同和上保险,我只在电视上看过。老板应该和我们签合同,也应该给我们买保险。”陶振提说,“我们哪敢和老板说签合同,上保险之类的话,现在到处都是农民工,谁提的要求多,老板就不要谁。”他惟一的希望是老板们都像现在的老板,不要克扣和拖欠他们的工资。
有病不敢到医院
最大的担心是生大病,要是生大病,肯定是看不起的。
“在北京的两年时间,感觉还是很满意的。”常凤先笑着说,“邻里街坊都对我们不错,知道我们生活困难,经常帮助我们。”常凤先血压很低,经常头晕,犯困。“我不敢到医院检查,北京的医院太贵了,我看不起病。”每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就只好到街头的药店买一点便宜的药,比如止疼片。“我也不知道该吃什么药,反正还比较管事。”她现在最大的担心是生大病。“要是生大病,我们就这点钱,肯定是看不起的。”她又紧紧身上的衣服,随即打了一个寒战,“要是老板给我们买了保险,政府能管一管,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再说以后吧,我们现在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她走出卧室到炉火上烤了烤手。
去年10月份,陶振提的弟弟和妹妹都打电话说要来北京。陶振提也盼着他们来:“至少有个照应。不然,出什么事情,没有人管。”
还完债回去看父亲
父亲现在住在姑姑家,得回去照顾他,也让他享享福。
去年4月份,陶振提在手机市场买了一个二手手机,280元钱。通常是充100元面值,能用3个月左右。
“万一我爸病犯了,也能联系上我。这样我才放心。”他表示,自外出打工后,他最大的担心就是父亲的身体。至于家中的土地,他6年前就租给了邻居种。“租给别人种地后,别人就得出费用,我们什么都不管。”陶振提家的地,主要种植的是小麦和辣椒。
“小麦几乎卖不了钱,只是赚点粮食吃。”常凤先从客厅走回来,烤了会儿火,她的精神好多了,“当时的辣椒还可以,最高时,一斤干辣椒能卖3块钱。”在她看来,种田是不赚钱的活。按照她的介绍,一亩地最多可产300多斤干辣椒,即使按最高价格算,一亩地的收入也就是1000元钱,五亩地的总收入不到5000元钱。
“但是辣椒要自己育苗,成本也比较大。”常凤先说,“辣椒和小麦不能轮茬种,总不能都种辣椒吧,种了辣椒就没的吃了。”在通常情况下,陶振提全家也就是种2亩地的辣椒,不足3亩地的小麦。
而小麦他家基本不卖,全部留作口粮了。
这样,陶振提全家6口,如果种田的话,收入最高就是2000元,而他们一年的农业税费将近2000元。因此,按照他们的算法,种田仅仅是赚了一点口粮。
河南省农业税取消的事情,他也从电视上看到了。“前一两年,我就知道河南的农业税调低了,现在全免了,政府给农民减轻了不少负担。”陶振提又偷偷点上烟,“可是,如果让我回去伺候那几亩地,肯定赚不了钱。除了成本,几乎不剩多少钱了。”不过,他表示还完债还要回去。“我爸现在住在姑姑家,但总不能老在那儿吧。我得回去照顾他,也让他享享福。”
一个在京农民工家庭2004年收支账单
家庭年收入:7000余元
房租:960元/年
生活费(包括水电费):3000元/年
孕检:240元/年
学费:900元/年(除去希望工程资助的助学金600元/年,实付300元)
赡养父亲生活费:1000元/年
丈夫:陶振提工作:装卸车皮年收入:4000元左右
妻子:常凤先工作:为一家公司做饭年收入:3000元左右
孩子:陶帅
家庭年支出:5000余元
家庭年结余: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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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郭建光 本版摄影
本报记者 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