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宁益 北京报道

　　邓明义，现任美的空调家用开发部部长，1982年毕业于重庆大学机械制造专业。1995年进入美的集团后，她在美的空调公司开发出被同行业普遍采用的“多折式蒸发器”，申请了7项国家实用新型专利的“冷静星”分体室内机以及居空调行业单一机型销量前茅的“清爽星”换气分体机。2003年当选为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大会代表。

　　闭会期间，人大代表除了视察就不干别的了，这怎么能发挥代表的监督作用？

　　——邓明义

　　虽然对于记者提出的许多问题，这位1982年毕业于重庆大学机械制造专业，现任美的空调家用开发部部长的女工程师经常会说：“这个问题，我真的不懂”，然而采访还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说完“不懂”之后，邓明义依然会直率地说出她的感觉，讲出她的经历，还不时地冒出几句惊人之语：

　　“合资企业在国内的确势头挺猛，但我觉得这还是和大家的崇洋媚外有点关系吧”；“经常说有些地方存在官僚主义，很多人都在说，但如果人大代表一个季度真正去监督官员几天，许多事情也会变好一点吧。”

　　而实际上，她的感觉和经历已经是对记者提问最好的答案了。

　　2003年，邓明义就企业出口难题向全国人大提交了建议；2004年，邓明义向全国人大提出了一份《关于进一步完善国家标准化管理体系、修订标准化法的议案》。

　　接受《法人》采访时，邓明义有一大半时间谈论的是中国家电企业。还有约三分之一的时间，她谈的是如何发挥人大代表的作用。

　　听得出来，这位自称“来自基层”的人大代表十分着急，为的就是——“闭会期间，人大代表除了视察就不干别的了，这怎么能发挥代表的监督作用？”

　　行业标准的建立事关重大

　　《法人》：您去年在人大会上建议建立家电行业的国家标准，您当时为什么想到提交这个议案呢？

　　邓明义：当时我感觉我们国家这个标准很滞后，有的是整个行业标准滞后，有的是行业内部标准重叠，有的则是标准之间互相矛盾，类似的问题很多。所以，我就希望能从机制、法律层面促进标准的制定和清理。

　　《法人》：全国人大对您的提案是如何处理的呢？

　　邓明义：我的提案被全国人大按议案采纳了，但是至于现在做得怎么样了，我就搞不清楚了。到现在我还没有得到答复。我也感觉到做这个工作难度比较大，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找些专家讨论一些办法，因为现在我们的家电市场不是很规范，消费者投诉也比较多，如果不从标准上入手，将来监督起来也没有依据。

　　《法人》：在实际的生活中，这种行业标准不清晰的问题会造成哪些问题呢？

　　邓明义：问题很多，首先是市场不规范。比如变频机，已经在市场上出现很多年了，但是国家标准一直没出来，这样各家企业的测试的方法不一定一样，只能按企业的标准来检查。这一点，可能大型企业做得还好一点，但小型企业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现在，我们许多行业的发展非常快，每年出现大量的新产品、新品种。这个时候，如果标准滞后，对于市场的管理规范，影响就更大了。厂家用了很多别出心裁的概念，消费者往往无法辨别真伪。如果国家能够制定一个标准，或者由一个两个龙头企业来牵头制定，那肯定能使市场更规范一些。

　　另外，很多行业，像我们的家电行业，手机等电子行业，国外的认证、标准是非常齐全的。我们也有认证，但主要是对电器安全性能的认证。这样就又出现一个问题。如果要出口，国外对于产品各项主要性能的认证、标准都非常严格，因为这些和用户的切身利益紧密相关。

　　《法人》：就是说，对于企业来说，行业标准的缺乏会导致整个竞争环境的不规范，还会影响产品的出口。

　　邓明义：对。

　　《法人》：从您在美的，在顺德这十年的经历来看，哪个时期是最好的呢？

　　邓明义：应该说无论美的还是顺德，都在往最好的阶段走吧。今年美的投资比较大，增长比较快，正在往好的地方走。家电业利润不是太大，要靠量大，靠你的网络销售，整个渠道，还有服务。不断地壮大，你就有竞争力了了，这样才能做大。量太少，很难做大。

　　《法人》：这个量的扩大，应该一个是国内市场，一个是国外市场。

　　邓明义：对，国外市场增长很快的。在国内市场，那些小品牌也已经没有什么生存空间了。我们的价格那么低，怎么竞争得过来啊。另外，小企业的售后服务各方面也不如大企业。用户买了之后都不知道怎么维修。再比如我们的空调还不一样，还涉及到安装问题。

　　中国企业依然需要学习

　　《法人》：顺德现在是中国家电业最集中的地方，美的也是很有实力的民族品牌，但是我们看到近年来家电市场上许多合资企业势头挺猛的。在您看来，我们的民族家电业存在哪些问题呢？

　　邓明义：怎么说呢，合资企业在国内的确势头挺猛，但我觉得这还是和大家的崇洋媚外有点关系吧。其实我觉得，在很多方面，国内的企业并不差。因为合资企业，它的产品还是大陆生产的，各种配套还是国内的。

　　从家电行业来说，现在的许多生产手段，国际国内都差不多。国外企业主要是靠它的口碑，国内的大企业也是靠口碑。国内企业发展这么多年了，也有一批忠诚用户了。另外，无论是服务、质量、还是成本控制，国内企业发展这么多年之后，做得还是很不错的。应该说，各有各的特长。最后竞争起来就看整个的综合实力，比如性价比、服务、质量、营销、分销渠道，还有新产品研发，也靠财务状况、管理水平，库存的控制，销售网络的布局等等。最后就全靠一个综合的实力比拼。

　　《法人》：那么，您觉得合资企业的优势在哪呢？

　　邓明义：我没在合资企业工作过，不过美的现在也在合资，比如我们有一个美的东芝公司，和东芝合资生产空调。我最近去看了一下我们专门的东芝工厂。我觉得，日本人对技术、现场操作、产品品质的要求确实是很严格的。日本人做事很严谨的，在这个方面我们要逐步向人家学习的。

　　但有些合资企业并不是这样做，大多就是直接从国外引进技术，把国外的东西拿来生产，并没有完全按照国外的标准去做。

　　《法人》：美的在和东芝的合作中发挥什么作用呢？

　　邓明义：相当于制造基地。有些关键零部件，东芝那边觉得国内产品不放心，也都是进口的。

　　《法人》：为什么东芝会对中国产的零部件不放心呢？

　　邓明义：我感觉我们中国做事情，效率比较高，做出来也很像，就是说做什么还是像什么，但真正要做精的话可能还是差一个档次。不过国外很多企业要求还是很严格，这是长久形成的这种风格。但我们的工人毕竟比较多，生产的量也比较大，可是品质的提高是要靠点点滴滴努力的。

　　《法人》：现在一提起家电行业，大家都提日本和韩国，和这两个国家相比，中国的家电有哪些差距呢？

　　邓明义：对韩国企业，我们经常分析他们的样机。他们注重外在，外在的设计做得比较漂亮。而日本企业很注重内在，他们的机器都做得比较大一点，实在一点，另外，还讲究能效高。同样的工效，我们用1.5匹机，他们可能只要1匹机就可以了。

　　日本和韩国，和中国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他们每年开发的产品很少，就是说更新很慢，不像我们更新很快，每年有很多型号出来，高中低档都有。日本企业对新产品的推出很谨慎。韩国就做得比较快，外观用新材料，装饰的东西比较多一些。中国可能两方面都想兼顾，既要注重外观，又要注重内在。

　　拥有自己的技术令人兴奋

　　《法人》：现在，在技术开发方面，中国还存在问题吗？

　　邓明义：技术方面，像空调这样的产品，核心技术现在国内的厂家应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法人》：据了解，现在中国的家电业产量很大，出口也很大，但是专利很少。而且是外观专利挺多，发明专利比较少。

　　邓明义：专利本身也不少，外观专利多，实用专利也多。至于发明专利，因为它的周期比较长一些，所以显得少了。

　　《法人》：我们的核心技术还是主要用的国外技术吗？

　　邓明义：现在我们基本都是自己开发。我们做空调的，不像做电视的，什么等离子啊，液晶啊，新产品层出不穷。空调就是制冷制热，都是用压缩机，要做强也是在优化匹配、减少噪音，还有外观方面做文章。在这些方面，大的厂家一般都是自己设计、开发。

　　《法人》：有一份资料说中国家电出口量很大，那么家电企业在出口中会遇到什么困难呢？比如说技术标准的问题。

　　邓明义：是有一些，都是靠自己搜集，因为你要进入国外市场，肯定就要符合国外的标准，时间准备可能要长一些。中小企业确实可能比较困难一些。因为需要很多认证、测试，如果没有搞过，难度会比较大。有很多公司可能对国际标准不是很熟悉，各个公司的能力又不同。

　　《法人》：有报道说，顺德现在小型家电企业越来越少，是这样吗？

　　邓明义：一般打自己牌的少了一点，可能都贴牌生产了。配套企业是越来越多了，

　　《法人》：您主要是指哪方面的配套？

　　邓明义：生产零部件、包装、模具，一系列配套都有。你想，那么大的几个家电企业都在顺德，产量非常大，对配套产品和服务的需求量是很大的。这样，整个产业就被带动起来了。

　　《法人》：您是什么时候进入美的集团的呢？

　　邓明义：我是95年，那时候美的刚要起步。我去的时候美的已经和东芝合作生产了两种东芝机嘛，我去之后就自己开发自己设计了。从1995年到现在近10年了。我觉得对我个人，机会很多，锻炼也比较大。因为从完全买别人的技术，模具，到一个全新的产品都可以自己设计，自己开模，自己匹配，这种感觉挺好的。

　　《法人》：为什么当初美的要自己设计产品呢？

　　邓明义：公司以前的模具都是从东芝进口的，发展之后，就觉得应该有实力自己做。

　　《法人》：拥有自己的技术对一个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邓明义：那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提高啊。以前我们都不敢设计，连模具都要购买。模具的费用以前非常高，一套模具就要几百万的。一套分体室内机，我记得要模具得400多万吧。

　　不过也有风险，如果设计出的产品市场上不好卖，那么投入也是比较大的。研发，测试样机，还要推广，如果不成功，都会造成损失。

　　《法人》：现在中央在提加强自主创新能力，很多经济学家也认为，中国企业现在要想继续发展，不能再依赖国外技术了。

　　邓明义：一开始必须要引进。因为很多都是全新的产业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去做，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觉得现在还是要引进，要和国外企业合作。不过现在的这种合作方式和十几年前又不一样了。从技术上来看，我们也能学到一些东西，但已经不一定非要引进一整套技术了。除了技术之外，我们更需要引进的可能是国外企业的做事方式、管理方式。

　　外来务工人员社保存在隐患

　　闭会期间的代表作用

　　《法人》：我还看到报道，去年全国人大会议召开之前，您还在美的公司内部的网站上征集大家各方面的意见、建议。

　　邓明义：对，我原来对怎么当人大代表不是很清楚，后来参加了一次会议，知道了一些代表的工作，我又想，我们搞技术工作的人知识面未免太窄了，就在美的内部的网上登了一个通告，看看大家有什么建议。

　　《法人》：这些意见主要集中在哪呢？

　　邓明义：去年好多方面都有。有铁路问题、教育问题、还有三农问题。

　　《法人》：今年，您还想提哪些议案呢？

　　邓明义：我想提一些建议。我感觉，个人提的建议，都会被转到相关部门，相关部门再给你书面答复。但是，提议案的话，即使被采纳了，最后好象答复反而比较少一点了。

　　《法人》：反而是议案的答复少？

　　邓明义：建议具体到哪个部门，那个部门就直接给你答复。我还是觉得建议好，因为议案牵扯到法律比较麻烦。建议还容易采纳一些，也容易实施一点。

　　今年我有点想提社会保障方面的。一个是外来工的社会保障。外来工如果在打工地买了保险，三分之二由公司交纳，三分之一自己交纳。但问题是他们的流动性很大，将来流动到其他地方的时候， 保险金里三分之二的钱他带不走。这笔钱也不会退给公司。这一点我觉得不是太合理。如果他回到户口所在地，而当地又没有社会保障或者做得不太好，他就只能把自己投的那点保险退走，这个帐户就等于虚设了。

　　所以，现在很多外来工就不愿意买保险。但是，如果说公司帮他缴的这三分之二保险金也可以带走，我想他们可能就愿意买了。

　　另外，社会保障都是靠地方做，每个地方差异很大，基数都不一样。如果长期不走，影响还不大，但现在人员流动那么大。所以很少有人买保险，户口迁不过来，他就不可能买保险。

　　我觉得广东那么多外来工，如果这些做不好，那是个很大的隐患。当时那些保障没做好，将来补是很困难的。问题会越积越大的。

　　《法人》：您也是全国人大广东代表团的代表。我们看到，近年来，广东省人大的许多改革都走在全国的前列，这两年还有不少人呼吁人大代表要实现专职化。您对这些改革和建议怎么看呢？

　　邓明义：对于人大代表专职化的建议，我去年也提了一条相关的建议——要发挥人大代表在闭会期间的作用。我感觉人大代表开会很认真，但是闭会之后，总体上，我觉得，平时都是那些常务委员在忙，兼职人大代表就回去上班了。兼职代表在闭会期间的主要工作只是视察。但是，视察只能起到很小的作用啊。更何况，组织视察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大代表都参加的。当然，也不能说没参加的人都是责任心不强，他们也太忙了，很多都是单位的骨干，都是总经理，像我们这样的基层的代表都是很少的。

　　但是，他们这么忙，如何在闭会期间发挥呢？我想，是不是可以强制性的规定一个月要抽出两三天时间，用来发挥各级人大代表的作用。比如说，监督执法的情况。可以将人大代表分组，分类来监督。我对哪个部门熟悉一点，那我就去哪个部门，规定一个月或一个季度抽两天。现在都是去视察，这根本不是监督。

　　《法人》：这个建议有回复了吗？

　　邓明义：有回复了。反正我觉得，代表的作用怎么发挥还是要好好探索。应该说，人大代表越来越受重视，但是代表作用如何发挥还没有做得很细。我觉得还应该做得更好一点才对，每一级发挥每一级的作用。经常有些地方说存在官僚主义什么的，很多人都这么说，但如果人大代表一个季度真正去监督几天，许多事情也会变好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