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航
在南方唱王洛宾先生改编、创作的歌曲,能获得一种心灵的追求和感情的向往,然而这种追求和向往是十分遥远的。只有到过新疆,看看天山、沙漠、戈壁滩,看看维吾尔族姑娘、哈萨克小伙,再唱王洛宾的歌,才会感同身受。刻骨铭心。
王洛宾的歌,有的像新疆哈密伊吾县淖毛湖的木化石,带着远古的呼唤,从苍凉岁月中飘过来;有的像吐鲁番火焰山的红土,饱含热辣辣的激情,让人听了有一种欢快、奔放的渴望;有的像喀什维吾尔族老乡家的葡萄树,旋律是长长藤蔓,音符是累累硕果,幽雅缠绵青翠欲滴;也有的像阿勒泰喀纳斯湖的水,深沉而清澈,展示着玉石般的纯真……这些歌曲都源于大西北,采自各族群众的口中,由王洛宾整理改编或者再度创作,带着浓浓的西域风情传唱开来。就像新疆广袤的原野离不开天山、昆仑山、阿尔泰山雪水滋润那样,王洛宾的歌深深植根于大西北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可以说,没有大西北,便没有王洛宾的歌;没有王洛宾。西部民歌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远播全国、全世界。
1937年,王洛宾离开北京,用他的话说,是“由北京流亡出来”,列车把他拉到西北,从此以后,他在青海、甘肃、陕西、新疆等地,辗转奔忙了大半生。六盘山下和尚铺马车店老板娘“五朵梅”的《花儿》,带引他走进西北民歌的殿堂,那时而苍凉婉转、时而欢快幽默的音乐,渗透他的灵魂,让他迷恋,让他义无反顾地担负起传歌者的责任。
塔克拉玛干沙漠上,胡杨因根深蒂固而经得起干旱酷热。音乐家、艺术家、作家只要善于从社会现实里感受美好,捕捉灵感,只要扎根在人民群众中间,即使遭受千磨万难,心泉都永远不枯竭。王洛宾在西北风雨人生几十年,坐过18年“共产党嫌疑”或“历史反革命”冤狱,生活无着时甚至去拉人力车、看工地、守大门,却能在监狱中为小难友罗力写《大豆谣》,为痛失未婚妻的维吾尔族难友吾甫尔江写《高高的白杨》,为美丽善良的女管教干部沙阿代提写《撒阿黛》,这些歌后来都传出监狱,深受人民群众喜爱。在自己的妻子病逝、再也没有爱情陪伴的寂寞中,王洛宾改编创作出《牡丹汗》、《黑力其汗》、《阿娜尔汗》等脍炙人口的爱情歌曲,把他对西部、对各族人民的爱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一边忍辱负重,尝遍世间的苦痛,一边执着地向世间播洒美好,这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人们喜欢唱王洛宾的歌。就是从心底里认可他在社会中的价值。
有时一首歌的召唤和振奋作用,要比一场枯燥的动员报告更大。我在新疆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修筑兰新公路的建设者们受不了艰苦和孤独,都在磨洋工,领队急忙请来王洛宾,让他写一首歌鼓舞斗志。王洛宾于是写了《达坂城的姑娘》。筑路者唱着它,干劲倍增,很快把路修到了达坂城。可惜在达坂城看到的姑娘并不十分漂亮,人们大失所望。领队又请王洛宾再写一首歌,那就是著名的《阿拉木汗》:“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她的眉毛像弯月,她的身腰像细柳,她的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发抖……阿拉木汗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吐鲁番西三百六,指的就是位于吐鲁番西180公里的乌鲁木齐,为了早日见到美丽的阿拉木汗姑娘,筑路者们一鼓作气,终于把路修到了乌鲁木齐。虽然这只是一则传闻,虽然达坂城的姑娘和阿拉木汗没有歌中描述的那么美丽,但我宁愿相信它的真实,相信王洛宾的歌真是那么神奇。在地广人稀的新疆,在荒芜寂寥的戈壁大漠,在历尽磨难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一首歌,一首给人燃起希望的歌,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呢!
唱王洛宾的歌,有欢乐也有忧伤,尤其是爱情歌曲,比如《都达尔和玛丽亚》,唱的是玫瑰花般漂亮的哈萨克姑娘玛丽亚,与强壮的小伙子都达尔“等那月儿升上来,拨动你的琴弦,相依歌唱在树下”的情景。唱着它,心里荡漾起甜蜜的波澜。又如《高高的白杨》,唱的是因说错了话而被关进牢房的吾甫尔江,深切怀念枕着丁香躺在坟墓中的未婚妻的故事,唱着它,眼泪禁不住盈眶。其实世间真能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不是理想化的美满,而是一出给人伤感和凄美的悲剧。王洛宾的歌之所以感人,因为它总是歌颂了善良和美丽,尽管这种善良与美丽是令人伤感的。
第一次,我带着对王洛宾的景仰来到新疆,在乌鲁木齐、在哈密、在吐鲁番、在喀什,越是走近维吾尔族老乡和哈萨克牧民的家,越是熟悉西北的风情,就越是想听、想唱王洛宾的歌……
图:
幽居图(国画) 谢冰毅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