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哈多夫之死是一个政治信号，它再次表明了“铁血”总统普京在解决车臣问题上的强硬态度

　　本刊记者/冯亦斐

　　3月8日，俄罗斯北高加索地区反恐行动指挥部发言人沙巴尔金少将向媒体宣布，俄罗斯特种部队于7日夜间至8日凌晨在车臣共和国中北部的托尔斯泰-尤尔特村展开了突击行动，车臣非法武装力量领导人阿斯兰·马斯哈多夫在双方的交火中被击毙。

　　“实际上，(马斯哈多夫)他的死，对普京的车臣政策没有任何影响。”社科院俄罗斯政治与社会文化研究室副主任李雅君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说，“只不过把他打死之后，(俄罗斯)就更没有什么退路了，只能强硬到底。”

　　一个政治符号的终结

　　美国《纽约时报》把马斯哈多夫之死与美军2003年12月抓捕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相提并论，认为被消灭的不仅仅是车臣的政治头目，而是车臣抵抗运动的象征。实际上，马斯哈多夫的一生见证了车臣问题的跌宕起伏。在二战后期，苏德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纳粹德国翻过高加索山脉，包抄苏联腹地。车臣分离势力乘机起事，企图依靠德军力量，脱离苏联控制。1944年，斯大林宣布撤消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将整个车臣民族集体放逐到哈萨克斯坦大草原。

　　流放中，马斯哈多夫出生。直到1957年恢复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前苏联允许车臣人重返故土，马斯哈多夫与家人才重回阔别已久的家园。长大后，马斯哈多夫凭借自己的军事能力，不仅成为苏军上校，而且在苏联解体、退伍还乡后加入杜达耶夫领导的车臣分离武装力量，脱颖而出。

　　1991年10月，杜达耶夫发动政变，夺取车臣——印古什共和国政权，并当选为总统。次年，车臣与印古什分离，杜达耶夫任车臣总统，宣布车臣独立。俄联邦政府于1994年12月出兵车臣，推翻杜达耶夫政权，成立俄辖政府。不甘心解甲归田的马斯哈多夫参加了杜达耶夫领导的车臣反政府武装，被杜达耶夫任命为车臣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由于他擅长排兵布阵，为击败俄军立下汗马功劳，很快就成为杜达耶夫的“大红人”。

　　然而，“马斯哈多夫虽然是一个好战士，但不是一个值得钦佩的政治家。”一直负责车臣问题报道的自由欧洲电台记者安德烈·巴比斯基说。虽然在1996年8月31日，俄罗斯与车臣双方签署哈萨维尤尔特联合政治声明，马斯哈多夫在谈判桌上打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为车臣争取到了事实独立的特殊地位。但是当他在1997年以高票当选为车臣总统之后，马斯哈多夫却浪费了这个机会。

　　马斯哈多夫在任时未能有效地控制巴萨耶夫等的军事反俄势力。随着马斯哈多夫逐渐失去了对巴萨耶夫的控制，他的位置也日益不稳。巴萨耶夫在车臣创建了一个武装分子和军阀网络。马斯哈多夫本人也成为由巴萨耶夫和他的同伙发起的暗杀行动的目标。

　　在马斯哈多夫的眼皮底下，俄罗斯的高级特使被绑架后杀害。随后，在时任副总统阿萨诺夫的保护下，四名英国电信工程师也不幸被一队伊斯兰恐怖分子绑架并斩首。

　　马斯哈多夫试图遏止巴萨耶夫所支持的瓦哈比和其他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团伙的发展，但是收效甚微。1999年夏天，巴萨耶夫率领的车臣叛军渗透到邻近的俄联邦达吉斯坦共和国进行恐怖活动，成为第二次车臣战争导火索。俄罗斯联邦出动10万大军，对车臣进行封锁并展开军事打击。

　　“作为一个政治家，马斯哈多夫要对第二次战争负部分责任。”巴比斯基说，“他非常软弱，不值得信赖。他不是那种能突然改变两次战争之间局势的人。他让车臣共和国落入了犯罪团伙和宗教狂热分子的手里。”

　　2000年1月底，俄罗斯宣布马斯哈多夫为“非法总统”。马斯哈多夫重新穿上军装，全面发动“车臣的人民战争”，成为游击力量的领导人，过起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在车臣的非法武装力量中，相比巴萨耶夫，马斯哈多夫似乎要“温和”一些，而且，马斯哈多夫一直否认对各种恐怖活动负责，还常常通过在海外的发言人来谴责巴萨耶夫等人。但在得到一些西方观察家的嘉许之际，马斯哈多夫却被俄罗斯政府认为不真诚，因为，在俄罗斯政府看来，战争中，分裂和恐怖有时候不得不结合在一起，因此普京没有把马斯哈多夫和巴萨耶夫区别对待，而是将其作为仅次于巴萨耶夫的第二号恐怖人物来通缉。

　　莫斯科不相信谈判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菲奥娜·希尔认为，尽管对于一部分车臣人民来说，马斯哈多夫作为民主选举产生的前总统，仍享有重要的象征价值，但仅仅和他谈判并不能解决车臣问题，因为他并不是代表车臣境内惟一的政治力量，也不控制绝大部分的车臣分裂势力。

　　实际上，“他的追随者不是很多。”李雅君说。2004年，估计在1500人左右的分裂分子抵抗势力中，忠实于马斯哈多夫的大概只有几百人，剩下的都是激进的巴萨耶夫、乌马罗夫以及瓦利德派的部属。有报道说，作为车臣叛军名义上的领导人，马斯哈多夫已经靠边站，在非法武装力量中并没有太大的号召力。

　　马斯哈多夫本人却一直在强调自己的号召力。就在他被击毙的前两周，他接受了自由欧洲电台记者的书面专访，在采访中他再次强调了自己在车臣反叛力量中的权威。他说，“车臣境内没有任何组织会忽视我的命令。”他认为今年1月份到2月底抵抗力量各方的联合停火就是一个明证。

　　即便如此，“马斯哈多夫解决车臣冲突以及提供和平的能力，在过去这些年已经戏剧性地衰落了。”菲奥娜说：“尽管他仍然在车臣人民中占有一定位置，他已经失去了统一车臣境内外各组织的潜力。”

　　对此，普京有着清楚的认识。对于马斯哈多夫多次提出的谈判建议，克里姆林宫都置若罔闻。俄罗斯卡内基中心的阿列克谢·马拉申科说，同温和派车臣分离分子的任何谈判努力都可能收效甚微，因为强硬派会继续进行反俄罗斯战斗。

　　所以对俄罗斯来说，不可能走谈判的道路，第一次车臣战争以谈判结束后的局面还历历在目。“普京从最开始就下决心把车臣分裂分子都根除，根本没有坐下来谈判的余地。”李雅君说，“这次只是他一贯的政策的一个延续。”

　　莫斯科之所以大胆放手对付车臣叛军，除了普京现在的权力越来越大，不像叶利钦因为受到议会以及反对派的制约，比较谨慎之外，在去年的别斯兰事件之后，民众的情绪也更倾向联邦政府。

　　此外，自从1997年到1998年间，伊斯兰组织在北高加索地区进入人们的视野以来，圣战运动已经在逐渐代替独立运动成为一种主流意识形态原动力。别斯兰人质事件的31个恐怖分子里的两个阿拉伯人，在某种程度上准确地反映出了国际恐怖势力在车臣今日反叛力量中的比例。

　　美国要在全球反恐，也不得不拉上俄罗斯，在车臣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以前那样严厉谴责了。今年2月24日，布什与普京在会晤中将俄美之间关系，确认为战略伙伴关系。

　　俄罗斯当代世界政治和宗教战略研究中心主任舍普琴科指出，这次会晤中还达成了一项协议，就是俄罗斯以允许美国对俄境内的核武器进行核查为条件，换取白宫对武力解决车臣问题的默许。事实上，在别斯兰事件之后，俄罗斯已经认识到，必须促使美国不再反对普京在车臣问题上的强硬政策，为此不惜牺牲俄罗斯的部分主权作为交换。

　　对于马斯哈多夫之死，美国白宫发言人鲍彻只是在3月8日晚宣布，美国政府仍坚持以政治方式解决车臣问题。一位俄罗斯专家批评说，西方政府和评论家在一再强调政治解决的同时，除了呼吁莫斯科坐下来谈判以外，很少提及这个政治解决方案应该是什么，或可能是什么，更不用说会为政治解决提供支持的任何细节了。

　　车臣的长期战争与博弈

　　一位西方人士评论说，马斯哈多夫死后，车臣的反抗活动会更激烈——这意味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双方都在考验对方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克里姆林宫正试图在车臣组建一个以车臣人为主、效忠俄国的政治架构。俄罗斯把此举看成是车臣局势正常化的证据。

　　但种种迹象来看，车臣冲突不再局限在车臣境内了，而是扩展到整个北高加索地区。这一冲突正越来越带有国际化色彩，因此需要国际的关注。普京也曾表示愿意与欧盟合作，以协助解决车臣的血腥冲突。

　　但是长远改善车臣的情况的希望，并不是依靠一个解决方案，而是需要一个进程。这个进程涉及日益增加的政治参与、经济发展以及在车臣逐渐创建的现代社会。这需要把北高加索地区放在一个整体发展的大背景下来解决。

　　卡内基中心的阿那托·列文说，1921年以及20世纪90年代，在英国并没有一个清楚的解决北爱尔兰问题的方案，但这却是一个进程的开始，在这一进程下，暴力虽然在继续，但是它得到的支持却大大地消失了。

　　俄罗斯也曾经拿英国过去的情况来和自己的现在作对比，但车臣是否能在以暴制暴的循环下把局势稳定住，同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还很难说。现在最大的担心是，无论是被联邦军队还是反叛力量消灭了的肉体，有可能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阴影。而这些无法磨灭的家仇、民族恨会把车臣滋养成产生复仇和恐怖的肥沃土壤。在这个惨遭战争蹂躏的共和国，大多数人都知道不可能立即出现变化，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只是尽最大可能生存下来。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