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湖底正在大面积铺设防渗膜,这将毁掉圆明园的命根子!”
“记者同志,请你赶快来看看!圆明园正在自毁自己的命根子!”3月24日中午,正准备吃饭的记者突然接到兰州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张正春打来的告急电话,“圆明园的湖底在铺设防渗膜,已经快铺完了,如果不马上停止,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下午,记者打车赶到圆明园,进行实地采访。
诺大的圆明园游人稀少,记者边走边看,所见所闻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大部分湖底已被“开膛破肚”,防渗膜已经铺完,上面盖上了被晒干压碎的污泥,就像平整后的农田;在石头砌的驳岸边,有的民工用水泥把延伸到岸边的防渗膜压住,然后再盖上泥土;有的民工正在用水泥认真地砌严石头缝——防渗工作可以说是横到边竖到沿,天衣无缝。
在一处正在铺设的狭窄河道,记者目睹了防渗的全过程:前边挖土机开道,把地面压平,几个民工把一卷防渗膜展开,跟在挖土机后面铺,然后再盖上泥土。
防渗膜由“一布一膜”构成:一层是塑料防滑膜,一层是特制的白色土工防渗膜。据施工人员介绍,这样防渗得效果会特别好。
张正春教授到北京出差之余,3月22日偶然到圆明园参观,目睹了这一“宏伟工程”后,急得睡不找觉。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张正纯教授心急火燎:这哪里是什么保水,简直就是给圆明园自掘坟墓!
他认为,对圆明园的天然湖底、河道进行如此严密的全部防渗处理,将导致两大严重后果——
一是破坏圆明园的整体生态系统。水是圆明园的命根子,环绕互通的河湖是维系整个园林生态系统的命脉。经过300多年的自然演化,淤泥中的土壤生物、昆虫、两栖动物,和水中的鱼、虫等浮游动物和荷花、芦苇、藻类等水生植物,以及岸边的花草树木植物,构成了一个相互依存的完整生态生态系统。这些动植物不但依赖水生存,还具有净化水的功能。如此大规模地挖掘、搬运、弄碎淤泥,不但把许多在淤泥中栖息的生物置于死地,破坏了物种的多样性;再把湖底全部盖死,使防渗膜下的生物全部憋死,而且隔断了水的自然循环,使之无法与防渗膜下的部分进行物质、能量交换。
更为严重的是,这样一隔,更把本来就不能流动的湖水彻底变成了死水,一则降低了水的自净能力,更容易导致富营养化,使水变绿变臭;二来更易产生甲烷类有害气体,把防渗膜上的水体变成了一个“沼气池”,加速了水环境的恶化。
二是会破坏圆明园的古典园林风格。圆明园是中国规模最大的皇家园林,是古典园林的集大成者,被称为“万园之园”。圆明园所在的地方本来是天然湿地,清朝的能工巧匠们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修建,挖河挖湖,堆山植树,又经过数百年的演化,终于使圆明园成为真山真水、山水相连、浑然一体的经典园林,形成了举世无双的独特园林风格。把园中的水底全部防渗处理,并整成平地,改变了湖底高低不平、深浅不一、平缓起伏的本来面目,无异于把自然湖、河道变成了人工水池、水渠,无异于“假山假河”,彻底改变了它的固有面貌。特别是严丝合缝的水泥砌岸,人为地把水体与山体割裂开来,破坏了山水相连、气息相通的整体格局。
湖底防渗真地会导致如此严重后果吗?记者又电话采访了李皓女士和王如松先生。前者是留学德国过年的博士,现在为民间环保组织北京地区纵观科普中心的主任,她此前针对北京城市生态建设中存在的水泥硬化、拆墙透绿等弊端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多次得到国家环保总局和北京市有关部门的认可;中科院中科院生态环境中心研究员、中国生态学会理事长、国际科联环境问题委员会第一副主席,还是北京市政协委员、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他们同意张正春的看法,并且认为,防渗后水质的变化短期内可能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必然会导致水体富营养化,水环境的恶化在所难免;由于湖底和岸边的防渗工作做得如此密不透风,使湖水无法向地下河两岸渗漏,势必会影响岸边、山上的植物生长,天长日久,许多需水量大的敏感草木会因干渴致死,从而将会危及整个圆明园的植被系统。圆明园管理处:“铺防渗膜是为了保证圆明园常年有水,保护圆明园的生态系统,我看不出防渗与生态恶化有什么必然联系。”
经过记者多方联系、多次要求,圆明园管理处主任李景奇在3月26日下午接受了采访。李主任是前年6月17日走马上任的,此前曾担任过两个乡的干部。
他告诉记者,防渗工作是考虑到圆明园渗水严重的实际情况,经过多位水利专家研究并制定规划后,于前年开始实施的。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保住圆明园有限的水资源,保护圆明园的生态环境。”他介绍说:在圆明园5200亩的总面积中,水面约占2/5,即在2200亩左右,在蓄满水的情况下,平均水深在1.5米左右。
“历史上圆明园是水景园,水是圆明园的灵魂,如果没有水,圆明园的生态系统是不可想象的。”他告诉记者,由于圆明园的湖底是砂石质的,加上北京地下水超采严重,特别容易渗水。目前一年要从玉泉河补3次水,总量多达数百万立方米。即使是这样,水面干涸的最长时间长达7个月。
他说,防渗是无奈之举,一:北京非常缺水,要不来水,每次补水都非常麻烦;二是水很贵,补不起。目前从玉泉河引水每吨1.3元,一年的补水花费就是几百万元;几年之后,水价会更高,我们就更用不起了。
为证明防渗的科学性,他向记者出示了《圆明园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这份规划由北京市水利科学研究所、圆明园管理处、海淀水利局3家单位编定,完成时间是2003年10月。《规划》显示,圆明园“平水年缺水540多万立方米,偏枯水和枯水年更加严重”,“解决圆明园水资源供需矛盾的指导思想是大力提倡节水、保护生态环境、开发新的水源、加强水资源统一管理和优化配置”。
在“防渗”部分,《规划》认为,圆明园“年渗水量250多万立方米,因此必须有选择地对湖底进行防渗处理,目前圆明园除福海外全部在做防渗处理,对于现有水域也必须进行防渗处理”,其前提是“保护遗址和湖底生态系统”。在对全部水域防渗处理后,每年可减少渗漏损失量150.79万立方米。
对于专家“防渗会使水体富营养化”的质疑,李主任说:在防渗处理之前,圆明园的水就已经出现富营养化了,严重的时候水体发绿发臭,水华现象严重。他认为,水质恶化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引来的水本身就不干净,而是圆明园的水“只有进口、没有出口”,本来就是“死水”。
“我看不出防渗与水体富营养化有什么必然联系。”他说,防渗后水量增加,再在水里种荷花、芦苇、养鱼,还会增加水的自净能力。
至于“防渗会威胁岸边、山上的植物”一说,李主任认为:其实在未做防渗之前,植物就缺水厉害,长得不好,夏天湖边的柳树“大量死亡”。他说:我们目前只是在湖底防渗,是“下渗”,“侧渗”——驳岸的衬砌则没有做。
而记者看到的是,此前的防渗只做了“下渗”,没有做“侧渗”;而今年是既做了“下渗”,也做了“侧渗”,而且做得非常之好。
李主任称用防渗膜是“软渗”,用水泥衬砌是“硬渗”。
记者问:为什么没有选择“硬渗”?
他回答:“硬渗”一来造价太高,做不起,二来对水体影响太大,担心引起专家的强烈反对,做不下去。
记者又问:为什么不保留一些湖底,以做对比?
他回答:这样一部分不渗,一部分渗,就会产生“木桶效应”,看不出防渗的效果了。
我国的《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条例》早就规定,新上马的工程要做“环境影响评价”,而2003年9月起实施的《环境影响评价法》规定,水利等规划也要做“环境影响评价”。当记者提出“环境影响评价”这个词语时,李主任显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他接着说:防渗处理本身就是环境整治工程,不需要做什么“环境影响评价”。
李主任告诉记者,前年做的防渗效果非常好:水面没有干枯,冬天还引来许多野鸭。“如果没有水,哪能来什么野鸭呀?”
关于防渗的投资,李主任介绍:一平方米的预算造价是28元。防渗膜的设计寿命是50年。他认为自己为圆明园做防渗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
在一处做完防渗的开阔湖面,李主任对记者说:我看不出防渗会产生什么问题。“当然了,实践会说明一切。”
圆明园的功能何在?管理处与专家各有说法
李主任告诉记者,圆明园是“遗址”也是“公园”。防渗做完后,还会种荷花、芦苇,养鱼,圆明园的风光会更漂亮。
不仅如此,在做防渗时还留出了游船的旅游线路。防渗后蓄满水,就能满足更多游客划船游玩的需求。
对此,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院院长俞孔坚博士认为,不能把圆明园等同于一般的公园,它的真正价值在于“遗址”,而不是“公园”。作为中国近代史上遭受帝国主义破坏的遗址,圆明园承载的是一段不能抹煞的历史,不仅在中国,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是进行爱国主义和历史教育的活教材。游客们去圆明园,最想看的是被破坏的遗址,而不是去划船、去游览。如果过分强化圆明园的游玩功能,就会本末倒置,误导游客。
张正春教授也认为,她既是中华文明无比辉煌的历史纪念,有是中华民族历史耻辱的纪念遗址,在人类文明史上,她是西方尖端文明毁灭东方文明的历史见证,是值得全人类检讨和反思的文化遗存,这是圆明园特有的旅游价值。绝大部分外地游客来到圆明园是为了凭吊和追念,是为了感受和领会中国古典园林的美学境界和思想内涵,圆明园寄托着人们极其丰富的历史文化情怀,圆明园所教育的,不仅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而且是一代又一代西方人,教育的对象是全人类。相比之下,游览圆明园的娱乐价值是次要的,公园目前孜孜以求的游船水上娱乐活动并非圆明园最重要的,况且由塑料包裹的一潭死水成为一种相对缺氧的环境,大量厌氧微生物(如甲烷细菌等)所排放的有毒气体对于水底土壤中的生物群落、水生生物、包括水生鱼类、水禽和游园的人们也是一种危害。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来到圆明园娱乐有什么意义呢?
至于圆明园的审美价值,张正春认为,圆明园是中国规模最宏大的皇家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的集大成者,是向子孙后代、中外游客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珍稀标本,可以说是“后无来者”。应该大力向游客介绍的,是圆明园山水纵横、山重水复、浑然天成的古典园林艺术,而不是看去古建筑,去赏花看草。随着国民素质的逐渐提高,圆明园独一无二的独特艺术价值会更加显现。
俞孔坚博士和王如松研究员还认为,北京市并不缺少人工景点好的公园,二圆明园则保留了独一无二的自然之美、野生之美。经过数百年的自然演化,尽管遭到许多破坏,圆明园还是保存了相当多的乡土物种和自然生态系统,是典型的北京原始生态群落。目前在北京市内,这样的生态系统找不到第二个,具有独特的生态教育和审美功能。
因此,专家们认为,圆明园应该下功夫做的,挖掘、展示它在文化、思想、艺术、生态等方面的独有价值和功能。如果像对待普通公园那样改造圆明园,刻意追求划船游览和人工景观,则会降低圆明园的品位,无异于舍本逐末、买椟还珠。
“立即停止防渗,拆除防渗膜,救救圆明园!”
目前,除了少数几出河道湖底未开挖外,其余大部分已经铺设完毕。据介绍,防渗工作正在加紧进行,计划在今年五一前全部完工。
针对这一现状,专家们指出,在自然河道、湖底进行全部防渗的做法,早已被证明是因小失大的错误做法,别的国家改正还来不及,我们不能再做傻事了。特别是举世闻名的圆明园,就更不能草率行事。他们强烈呼吁,应该立即停止所有施工,尽快召开由各方专家参加的论证会,研究补救措施。
如何补救?接受采访的专家们有两种意见:一是应该赶在补水之前,撤去已经铺设的防渗膜,恢复原貌——至少也要部分拆除,部分恢复原貌。
专家们指出,如果等到将来后果县显时再行拆除,那导致的经济、生态损失将会更大,而且极有可能产生负面的国际影响。
那么,渗漏问题如何解决?谁来出钱补税?
专家们认为,圆明园处在北京市的上风上水地区,其周围高校、科研单位众多,水渗漏到地下会补及圆明园本身和周边乃至全北京市的地下水,对于维护圆明园本身、海淀地区和北京市的生态环境都有好处。
那渗漏后如何补水?专家们认为,圆明园作为中国的皇家园林、世界闻名的文化遗址,北京市和中央政府应该出资解决补水问题。对于目前北京市和中国的财政状况来说,一年拿出几百元补水应该不成问题。
王如松研究员认为,圆明园的全部防渗,应该引发我们的反思——
圆明园是国家的园、首都的园还只是企业的园?
圆明园是遗址公园、生态公园还是商业公园?
圆明园的水生态服务功能应包括水生生态、湿地生态、陆生生态和浅层地下水涵养的西山区域生态,以及上风上水服务北京城的城市生态还是只为旅游用水的景观生态?
圆明园应以生态保育、生态修复为主还是以大规模的“现代化”建设为主?
圆明园的任何修建工程要不要首先进行项目的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影响评价和生态工程设计,传统的土木工程设计适不适合湿地生态建设?
圆明园的“生态旅游”应是保育、涵养、学习生态的公益性旅游还是以榨取生态的商业旅游?
他说:“100多年前八国联军的大规模烧杀抢掠劫难彻底摧毁了圆明园的人文生态结构,而去冬今春生态无知的大规模塑料防渗工程,则将彻底破坏圆明园的自然生态功能——二者异曲同工,圆明园将可成为名副其实的人文和自然生态破坏的遗址公园,以外耻内愚警示我们的子孙后代!”
专家们大声急呼:北京只有一个圆明园!中国只有一个圆明园! 世界只有一个圆明园!救救圆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