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陈琮英走了,她是端端正正戴着那顶红军帽走的。她是一位大革命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革命家,她是第一代中共中央党的领导集体中的五大书记之一任弼时的妻子。在许多人已淡忘了血与火的年代的时候,她却始终戴着那顶红军帽,有一种卓立不群的感觉。那是1994年“五一”前夕,在中央召开的纪念任弼时诞辰90周年座谈会上,我见到了她,瘦瘦小小的她,头戴一顶灰蓝色的八角帽,闪闪发亮的一颗红五星缀在帽子的中央,分外醒目。她的眼睛亮而有神,神态亲切安详。我和与会的人都被她的八角帽吸引住了。有人问:她是不是出席重要会议时才戴红军帽?也有人私语:她年龄那么大,是不是只记得过去的年月呢?其实,她思维清楚得很,当我们提出要和她及家人合影时,她愉快地答应了。任弼时诞辰100周年时,我再次到京参加中央召开的纪念座谈会,其中一个心愿就是能和这位心像红星一样闪亮的革命老人再合一张影。然而,我从她的女儿远志大姐那里得知,老人已于2003年5月31日去世了,临终前,她还戴着那顶红军帽,我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了!

　　是什么让老人对红军帽情有独钟呢?没有经过那些惊心动魄日子的人们,怎么能体会到红军帽的特殊含义呢?中国共产党从成立那天起,其宗旨就是解放全人类,包括解放他们自己。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之一的任弼时的妻子,她以丈夫从事的事业为荣,因为她确信那是高尚的事业。作为优秀共产党员的任弼时,做丈夫同样是优秀的,他对这位“指腹为婚”的童养媳妻子,始终是充满爱意、尊重和信任的。所以,1921年,只有17岁的他在远渡重洋赴苏联学习时,就写信给父亲想办法让陈琮英去读书,并将此事视为“乃儿为终身之谋”。得到学习机会后,陈琮英果然不负期望,在半工半读中非常刻苦地学习文化知识。这对她以后担任党的机要工作大有好处。直到1926年4月,任弼时和陈琮英这对有情人才走到一起。在上海,已是24岁大姑娘的陈琮英与小她三岁的任弼时结为伉俪。这一牵手就走过了24年的风风雨雨,成为一对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令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坚定的信念,是共产党员的支柱。陈琮英从参加革命工作那天起,就有着坚定的革命信念。在上海,为党中央跑交通、管机要时,她就将生死置之度外。1931年,她被捕了,在国民党的龙华监狱里,她带着出生才百天的女儿,饱经各种非难和折磨。在敌人的严刑逼供下,她始终保守党的机密,咬定自己只是一个乡下妇女,什么都不知道。半年后,在党组织的营救下,陈琮英出狱了。她辗转来到江西瑞金苏区,1932年,在邓颖超的介绍下,她光荣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从这时起,她也成为头戴红五星的红军战士。她飒爽的英姿,闪现在瑞金苏区、闪现在湘赣苏区、闪现在湘鄂川黔苏区、闪现在雪山草地的长征路上。

　　长征对于每个亲历过的红军战士来讲,都是刻骨铭心的。对于女战士,更是艰苦卓绝。湖南的三湘四水、贵州的高山峻岭、云南的高原峡谷、四川的雪山草地、甘肃的山地土塬、陕西的黄土高坡,陈琮英靠着两条腿,走遍这万水千山。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如何能完成这伟大的创举呢?更何况,她是战士,也是妻子和母亲,所以,在艰难的行程中,她的负担很重,她的付出很多。生死的考验始终伴随着她。那是1936年的夏天,在川西北茫茫的草地上,长征队伍刚刚渡过齐腰深的一条河流,陈琮英就面临分娩,一个小生命就这样降生在茫茫草地上。在这之前,任弼时刚刚把一袋口粮给了断粮的战士。眼看产妇没粮吃,婴儿没奶吃,做父亲的任弼时和朱德总司令心急如焚,就用缝衣针做了鱼钩到草地的河流钓鱼,靠着这难得的鱼汤,陈琮英母女总算活过来了。草地不能久留,任弼时背起刚出生的女儿,一手扶着身体孱弱的妻子,一手拄着拐杖,艰难地向前行进着。看着走过的长长的路,任弼时给女儿取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远征”。作为母亲,陈琮英与任弼时结合的24年里,曾生育过8个儿女,可由于战争年代的动荡不安,活下来的只有三女一子。

　　有了长征的不凡经历,陈琮英的意志非常坚强。1950年10月27日,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儿子,杰出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任弼时因突发脑溢血而溘然长逝!这对深爱自己丈夫的陈琮英说,就像天塌地震般难以接受。然而,当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领导人亲视任弼时遗体入殓,为他覆盖党旗时,北京4万多群众隆重悼念任弼时的时候,她清醒地认识到,任弼时是不死的,他的精神是永存的,她将他未竟的事业进行到底,是千百万人的责任,也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她从悲痛中抬起头来,教育4个未成年的孩子,要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做“党的骆驼,人民的骆驼”。人生有三大不幸,即幼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些都被陈琮英赶上了。后来,他们惟一的儿子任远远也因病离开了人世。陈琮英的心头,埋压着巨大的痛苦,但她以坚强的革命意志支撑着自己。工作时,她勤勤恳恳,尽职敬业,不向组织伸手、提要求。作母亲,她辛苦操劳,严于律己,为孩子们树立榜样。她的品格,无人不赞颂。毛泽东曾感慨地说:“琮英同志搞机要工作,不为名,不为利,她是革命的贤妻良母。”

　　陈琮英有很深的红军情结,当她看到大女儿参军一身戎装时,心里十分羡慕。纪念红军长征50周年时,中央统战部发给到会的老红军每人一顶红军帽。陈琮英对红军帽爱不释手,她戴到头顶上,左端详右端详,高兴地笑了。从此,红军帽成为她的最爱,伴随她走过岁岁年年。

　　红军帽的故事感人至深,在研究有关红军的历史资料时,我常常想起这位矮小瘦弱的女性来,她坎坷的人生历程折射着深刻的人生道理,平凡中显出她的伟大,平淡中透出她的激情,平和里含着她的执著。所以,红军帽上的闪闪红星不仅映照着历史,也映照着未来,映照着每一颗缅怀过去,激情向上的心灵。这正如陈琮英的题词所写:“让历史告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