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的本义是人的脖子,要紧的地方多和领有关,提纲挈领、不得要领,这些词古已有之;导和引是同义的,又有教的意思,时至今日,各种入场式都需要引导员。即使日常生活,无论是穿衣服还是挂衣服,找到领子是关键;无论是走大路还是走小路,有人引导最重要。总之,领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们掌握要紧的资源,而且走在前面,是群众的带路人。可以说,“先进”就是“领导”的应有之义。
但是,两千多年前的《道德经》却十分强调“以身后之”。《道德经》的话语常常令人费解,至少大家都熟悉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来被简化为“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可见,“先进”其实也常常体现为“落后”。
《道德经》把“不敢为天下先”看成是“三宝”之一,甚至认为“舍后且先”是死路一条。韩非子对此有一个解释,他说事物都有短长、大小、方圆、坚脆、轻重、白黑等等一定的原理,“故欲成方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会随着长官的更替而变化。所以韩非子说:“圣人尽随于万物之规矩,故曰‘不敢为天下先’。”圣人不是把自己的先入之见美化一番,渲染一番,强加给百姓,而是“尽随于万物之规矩”。
反观今日某些领导,不正之风多表现在“没有规矩”或“全凭长官意志”。无论是干部提拔,还是城市建设,都是“尽随于个人之好恶”,跑官要官者、跑项目要项目、跑指标要指标的自然极尽阿谀奉承、巴结贿赂之能事。一个“跑”,一个“要”,多么勤快!多么贪婪!而有关的领导就是千方百计掌握资源,巧立名目,下面的人跑得越勤快,要得越急切,他就越可以卖关子,收赃物,公器私用,肆意妄为。一个县委书记就可以随意改动程序和条件,通过莫名其妙的“干部交流”制造卖官鬻爵的机会,获利数百万,还感慨“书记和县长就是不一样”;某副省长的“贪内助”也咆哮“法律就那么回事”,这些倒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们其实也有规矩,就是“权钱交易”的“潜规则”。
“潜规则”的说法近年颇为流行,从“官场”到“演艺界”,似乎无处不在。出卖者和收受者都以“潜规则”为自己开脱。殊不知那些规则之所以只能“潜”,而见不得阳光,经不起考验,就是因为其腐朽性、腐蚀性———腐烂的地方能量也很大,不能根治,可以使得任何强大的肌体迅速败亡。“不敢为天下先”可以是一个药方。
《道德经》中比较完整的说法是“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器长。”这是强调“不敢为天下先”是领导者之所以为领导的原因。多研究一下客观事物的规矩,多限制一下个人的好恶,“随”着客观规则来做事,才能真正成为“长官”,古人对此早有洞见。
“不敢为天下先”,还可以理解为尊重天下人,也就是尊重群众的首创性活动。诗人可以高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因为鸭子就是“活”在水里的。迷信群众运动固然是谬误,但是也不能否认从古至今,中华民族源源不断的创造力首先来自民间,来自基层,来自群众。
《道德经》说:“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能力完备的领导者,其言行都是把民众放在前面,自己在“后面”去做应该做的事,作为上司而没有给民众带来沉重压力,作为领导而没有为害于百姓。如何在机制和程序上确保这样的“天下乐推而不厌”而自己“不争”、“不敢为天下先”的人成为领导,或者在机制上和程序上确保领导者“不敢为天下先”,是我们今天面临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