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篇报道中“白毛男”尹治国的遭遇在珠三角的众多外来务工者中是比较典型的：因工厂的防护措施简陋而患上难以治愈的职业病，厂方没有为其买社会保险，又不想承担过多的医疗费，治疗只得半途而废。虽然最后拿到了一定的赔偿，但身体的残疾却难以治愈。尹治国得病后，厂方才花了二十几万改进易使人中毒的旧工艺，为什么厂方没有早一点去做这个花钱并不算多的改进呢？这是否反映了部分企业主对他人生命与健康的轻视呢？这种轻视不仅伤害了打工者，也伤害了企业自身。对照最近珠三角部分地区出现的“民工荒”，是到了企业管理者和有关部门好好反思一下的时候了。

　　自述

　　洗零件却把头发洗白

　　我叫尹治国，湖北人，今年35岁，2003年来广东打工，当年8月9日进入东莞市长安镇某电镀有限公司上班，从事电镀零件清洗工作。刚刚工作了20多天，全身就出现红色斑疹，瘙痒难忍，眼睛疼痛，且长时间发高烧不退。9月21日，东莞市人民医院诊断为职业病。第二天，公司将我送到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住院治疗。

　　当时，我高烧39度多，接诊医生如此描述：面部及四肢肿胀，全身皮肤泛黄及可见红色斑；眼睑及口唇糜烂，覆盖血痂。省职业病防治院确诊为三氯乙烯致药疹样皮炎，是因我所从事的工作引发的三氯乙烯中毒。

　　我在省职防院治疗了6个月后，病情稍有好转，但因我工作的电镀公司拖欠医药费(电镀公司没有按规定给我办理社会保险，所以我的治疗费由公司自己出)，医院停药。此时我不仅皮肤变红，浑身疼痛，而且头发、胡须、汗毛都变白，连眼睫毛都白了，我可真成了“白毛男”。而就在这时，省职防院却在2004年4月给我下达了《出院证明书》，所下结论前后矛盾，在治疗结果一栏医生写下了“痊愈”二字，在医嘱上却又写了“双耳疾患建议到综合医院诊治”。我不肯出院，但电镀公司负责人说，会将我转院到东莞人民医院继续治疗，我只好接受了。

　　谁知公司的车并没有把我送往医院，而是把我放到了东莞一个废品收购站的棚子里。我想离开这里，可每次都会被人拉回来。后来我走不动了，整天躺在棚子里，担心自己会死在这里。有一天，有人把我从床上拖下来，赶出了棚子。我硬撑着走到街上，找到一个电话机，拨通了公司的电话，却没有人接，此时我已极度虚弱，一下晕倒在一家照相馆门口。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原来是有好心人报120把我送到东莞人民医院，可是因为没钱治病，我只得出院。

　　白天去申诉晚上睡天桥

　　我无家可归，又没有钱，晚上就睡在天桥下面，白天除了捡垃圾换点钱吃饭外，就是一次次地到电镀公司要求给我治病，但总是被保安拦在门外。有一次，公司的保安还打了我，因此惊动了公安。此后，公司仅给我300元去看病。东莞市人民医院给我下达了入院通知单，但公司不予理睬。

　　从此，我背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被褥和病情资料，开始了向社会保障局等有关部门上访申诉的历程。

　　2004年7月20日，东莞市社会保障局书面认定我为“工伤”。一个多月后，长安镇劳动和社保部门的工作人员与电镀公司的人一起，再次将我送到省职防院做检查。9月，省职防院给出复诊结论：1.职业性三氯乙烯药疹样皮炎继发瘙痒症及白发；2.化脓性中耳炎(右)。建议我到有条件的医疗机构继续治疗。但公司不理这个复诊意见，认定省职防院早就开出了我已“痊愈”的证明，所以不同意继续为我治疗，坚持要我去“评残”，而按规定是要治好病后才进入“评残”阶段，厂方显然是想早点甩掉我这个“包袱”。

　　跟踪

　　究竟该治病还是该“评残”

　　尹治国在他的维权之路上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本报记者与省总工会等部门都为他提供了很多帮助，他还认识了一位热心帮助弱势群体的崔勇刚律师，崔律师同意给他提供法律援助。

　　经崔律师与长安镇劳动保障分局、长安镇社保分局、电镀公司等各方协商，最后决定送尹治国去东莞市人民医院继续治病，尹治国终于获得了继续治病的权利。

　　今年1月，电镀公司认为尹治国的中耳炎已经治好，为其办理了出院手续。但尹治国认为自己的职业病还没治好，双方再次发生了争执。

　　为此长安镇信访办、劳动局、社保局，以及电镀公司和尹治国等各方在一起开会协调。电镀公司与劳动和社保部门都认为尹治国应该去“评残”，没有必要再继续治疗，依据是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2004年4月出具的“痊愈”的《出院证明书》。而尹治国和崔律师却认为：尹治国还需要治疗，“评残”是治好病后才该做的事。依据是省职防院2004年9月出具的《复诊意见书》，以及东莞市人民医院等开出的能证明尹治国还需要继续治疗的证据。

　　今年1月24日，尹治国接到了东莞市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给他下发的《劳动能力鉴定通知书》，要他去“评残”。尹治国将提出病还未治好的证据，请求他们收回该通知。

　　一切本不该发生

　　事已至此，是否应该上诉到法院来解决问题呢？崔律师认为，打官司时间拖得太长，就算最后胜诉，对尹治国这样一个急需钱来治病的人来讲，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记者近日得到的最新情况是，经过多次交涉，尹治国最终接受了厂方近12万元的一次性赔偿。这些钱够他继续治病的吗？能够补偿他几年来甚至今后一生所遭受到的痛苦吗？大概不能。但目前恐怕也只能如此了。据记者了解，尹治国中毒后，电镀公司花二十几万元进行了工艺革新，导致尹治国三氯乙烯中毒的工艺已经被革除。记者不明白，为什么花二十万就能解决的问题，却要到有人付出了健康的惨重代价后才去革除？如果这家电镀公司能早一点改进工艺，这一切本不会发生，对工人生命和健康的轻视造成了“双输”的结果。

　　专家看法

　　针对尹治国所面临的问题，记者走访了几位相关专家。

　　记者：尹治国现阶段是该继续治疗还是去“评残”？

　　黄巧燕(中山大学劳动法专家、副教授)：按法律规定，在工伤(包括职业病)的伤情(或病情)相对稳定时，或医疗期届满后一个月内，应该评残。但尹治国患职业病后，用人单位故意拖延、阻碍对他的治疗，在没有最新的医疗诊断证明他的病情已相对稳定之前，即使尹治国患职业病时间至今已超过法定医疗期，也不应该强行评残。

　　记者：“痊愈”是否就是医疗终结的意思？如何理解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先后出具的《出院证明书》和《复诊意见书》，二者是否有矛盾？

　　黄巧燕：省职防院最早的《出院证明书》中的“痊愈”已被《复诊意见书》上写明的“继续治疗”几个字证明是错误的判断，不能作为尹治国不需要治疗的依据。

　　根据法律规定，《出院证明书》上的“治愈”或“痊愈”字眼，并不意味着用人单位不需要继续承担职业病责任。我认为，从医学角度看，劳动者出院时的“治愈”或“痊愈”，只是医学上的临床治愈，只是证明现阶段住院或药物治疗已告一段落，但不能被理解为康复，不排除病情复发的可能。故劳动者出院时出院单上的“治愈”二字，不能作为已经康复且不再需要任何治疗的依据。

　　记者：尹治国与厂方争执的焦点是“继续治疗”和“评残”的问题，您怎么看？

　　鲁英(中国劳动法学会理事、中山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评残”是要在医疗终结之后，而从尹治国治病的全过程和省职防院开出的《出院证明书》和《复诊意见书》上看，尹治国的医疗并没有终结，特别是《复诊意见书》上写的“建议到有条件的职业病院等医疗机构继续治疗”的文字，明确了尹治国需要继续治疗。要尹治国去“评残”的决定有可能延误尹治国的治疗。根据尹治国的情况，应该可以依照《工伤保险条例》第三十一条规定延长治疗。本报记者 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