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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的上面与下面:一个江湖
马德的光荣仍然是抗洪的故事。他带着一帮人去一个粮库视察,水来了,眼看着那一米多高的围墙,一点一点倒塌,所有围着他的人都跑了。
当马德转身进到有绥化各级官员的会场,“你们去干去吧!我干过县长、书记,你们哄不了我。干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的同事说,“马德更喜欢别人叫他大哥!”
当马德真正当上书记,做成了绥化的“大哥”,他最喜欢往下面县里跑,“喝喝喝,整下去”——如果喝不了的县官,“会被他叫出来,去到墙角罚站”。比起这等尚显性情的做派,马德更下作的是经常会问下面的官员,“你什么意思?你过年也不去看看你大哥?”在这样的语境里,即使不明白的官员也有别人提醒,“马书记是点你呢!”点你,就是送钱。
在那次大学同学聚会上,说到自己的未来,马德很坦然,“当个副省长是肯定的,就看我乐意不乐意了”。离马德双规前一年左右,绥化最广泛的传言是马德可能被交流出去,也可能做省长助理。这是马德自我预期达到顶点的时刻,为了计划未来他可能的变动,将田雅芝调进黑龙江林区中级人民法院当上了副院长。
韩桂芝案发后,有报道说马德曾送韩80万元,韩未拒绝,只是将其转送给了自己的妹妹。但是,在马德的提升上,韩所持却是反对意见。相关人士介绍说,“2004年大年三十,韩的大儿子被抓,韩非常紧张,曾向朋友哭述自己的担心。对方问她是否真的有问题,韩说了马德,也说了那80万,同时还说了自己曾经反对把马德从专员的位置上提升起来。”至少看起来,在韩桂芝那里,马德的问题已经被她处理掉了,结果那年2月,韩被双规。黑龙江自丁志国案发开始,涉及马德、王慎义、赵洪彦、田凤山,到达韩桂芝,已臻高潮。对于马德80万元的理解,“这不是买韩桂芝的赞成票,只是买她不投反对票”。
一般的媒体报道说丁志国案牵涉出马德,而丁志国为牡丹江一家药厂提供贷款后,对方既给丁好处,又给了马德好处——绥化有官员言之凿凿告诉记者,“对方给马德60万元,马德没有直接要,而是给了一个北京的账号,让对方将钱汇过去。丁案案发后,查案人员查到北京那个账号,一查有2000多万元,马上报告了中纪委,一个偶然,马德落网了。”记者深入采访并比较各份起诉书,可以确证的事实是,这60万元并非丁志国涉案的那家牡丹江药厂提供,而是一家哈尔滨公司以为马德儿子在北京购买住宅为由,按田雅芝提供的账号将60万元汇去北京。看起来这起发生于1999年的索贿,似乎是钱由绥化转移到北京的开始。钱虽然打到了北京的账号,相关知情人介绍说,“马德的儿子显然知道这笔钱来得很蹊跷,开始也很害怕,问田雅芝钱从哪里来,田回答说是做生意得来的”。再后来,承包广播电视大楼的老板给出了最大一笔贿款200万元,自然也打到了北京的账号,“这时候,马德儿子已经没有了紧张,用这笔款购买了‘沃尔沃’轿车”。看起来,马德创纪录的大款项,差不多都是田雅芝开口为之办妥。不过,也有出差错的时候,田雅芝收受了高某的20万人民币与2万美元,而这位高某正是马德所痛恨“穿衣服袖子还不伸进去”的西装领带一族,但老婆收了钱自然要求马德办事,相关人士回忆说:“马德对他总是咬牙说要送到最穷的地方去,即使这样,最终他也没有给送走升官。马德就是硬扛着不办。”就马德与田雅芝正常的收受钱财的方式,知情人描述,“田是董事长,马是销售员。”马德收回来的钱,全部交给田雅芝。
当上了市委书记,马德的同事描述说:“他基本上就不在市委院子里待了,他喜欢往县里面跑。与自己的同级官员,除了王慎义,马德基本上都是尊重的。但跟他们不接触,也没有什么私交。”所以,知情人说,“马德的重心在下面”。后来关于马德与女人的传言在绥化越来越多,相关人士介绍说,“这方面马德还真有一套”,“那时他晚上打车去女孩子家,住在那里,对面住着女孩子的父亲,早上再打车回去上班,从来没人发现。”马德下乡从最开始的喝酒慢慢变成喜欢打麻将了,当然这是一个机会,“打这种牌无法认真,马德把牌码着码着,就说自己和了,推倒牌乱搅一气,别人从来也没有看清楚他和了什么牌,也不敢看他和什么。这自然是一个敛财的办法。”去到下面,马德就是打牌,相关人士说,“有回下乡,下面的一个副书记送了一个30万元的存折给他,他看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把存折丢到地下。后来这个官员把存款全换成现金,增加到50万元,送到他家,钱被收下了。对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比较下作的地方是,“马德经常会带着他的下属逛商店,指着这块表,还有那套衣服说不错不错,对方没有反应,马就急了,‘你会不会做啊?’”
去到下面县里,更多时候,马德还是显得比较含蓄,“有一个县的副县长从来没有给马德送过钱,马问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大哥’。过后,县长就对这个副县长说,马书记这是在点你呢。他随后就送过去一万块。”知情人告诉记者,马德的直接与间接,多数时候还是做得比较恰当,当然也有被别人理解过当的时候,“有回他看着下面的一个书记说,‘你的这件衬衣不错啊’,对方太聪明了,马上送上2000元,说马书记看着喜欢也去买一件”。这个书记后来被起诉,他申辩说,送马德6次钱,“其中5次都是马德主动索取”——比较马德的索与这个书记的给,知情人说,“他的反应太过机敏”。
被采访对象谈及马德,多数仅能说出零碎直接或间接感受,即使没有太多证据,相对共同的是,“对马德而言,比钱更重要的是他要看你是不是他的人。如果是他的人,就是不给他钱,他同样会提拔你。”对记者的追问,部分被采访者承认,“马德更像在做一个江湖”。当然,这个江湖并非仅仅的依傍与投靠,除了与王慎义的矛盾外,“那位曾承包广电大楼建设的,垄断了一个沙场,把过去沙场的人打伤了,案子交到公安局,马德去给有关办案人员打了招呼,要求帮忙,对方没有搭理,把动手的人抓了,还罚了相关公司的钱,结果马德恼了,没到半年,就把公安局的办案负责人打发到了县里。”对自己江湖的维护,马德显然并不心慈手软。
比较与马德有染的绥化官员,串联赵洪彦与马德两案的公开材料,在两任书记内都能够轻松伸展身手的是张忠义与李刚。赵洪彦时代,张忠义由绥化市水利局工程处副处长提升为处长,“为表示感谢,张到赵在绥化市审计局家属楼的住处送去人民币3万元(1996年7月)”;当时任庆安县副书记的李刚为了得到赵洪彦的提拔,“到赵洪彦在绥化地委宿舍的住处送给赵人民币10万元(1998年春节)”,当年7月,李刚被提拔为绥棱县县长。马德时代,张忠义为了自己及女儿张利宇的提拔,“送给马德10万元(2000年国庆节前)”,2002年1月,张忠义被提拔为绥化市市政局局长——马案案发后,这个局随即被撤销;“(李刚)让其妻子将30万元的存款单送给马德的妻子田雅芝(2000年3月)”,次年春,李刚被提拔为绥棱县县委书记。
李刚的弟弟介绍说,他们家兄弟五个,“基本上都选择了从政”,“如果获得等价金额,从政的价值要高得多”。即使李刚已被判无期徒刑,李弟说起自己的哥哥仍然很敬佩——至少是曾经的哥哥,“我小时候,农村抓赌,晚上很晚了看到我们家还亮着灯,就冲着我们家过来了,结果发现,我们兄弟四个在父亲的陪伴下读书。”在这样的努力下,恢复高考时,李刚考上了海伦师范的高中班,李刚36岁时,被提拔为绥化地委组织部副处级组织员兼部长助理。李刚过去的同事介绍说,“他就是太急了。每年给自己有晋升的要求。一急就来硬的”。对李刚更有意味的描述来自他的一个朋友,“李刚住院切除胆囊,我到医院看他。他跟我说,‘医生要我做手术,我就想,我要是做手术的话有四条有利的地方’,然后他就一二三四列举了一遍,又说‘做手术也有不利的地方,不利的有三点’,这样计算,有利的还是大于不利的,最后他说,算下来,我还是决定做了”。有意思的是,记者去绥化采访,不少县级官员解释“来硬的”,有迫不得已的成分。这对李刚这样开刀都有精确计算的官员而言,相信其收与支,同样有精细算计——记者拿到李刚的起诉书,25页的起诉书有15页是列举李刚如何收受与索要贿赂,共119项。其方式与“大哥”马德并无任何分别。绥化有马德的大江湖,记者到绥棱县采访,与有关人士闲聊,他们的感叹是,“(过去)绥棱也有李刚的小江湖”。
记者检索马德案相关信息,最令人意外的是,以绥化这样一个并不富裕的地区,县级官员们出手买官,动辄30万~50万元,“这些本钱从何而来?”深晓此案的有关人士说,“有一部分就是向亲戚朋友借的。”除了李刚收支相比,收入远远超过支出,记者看到的另外案卷,仅从案卷来计算,正如一位办过此类案件的检察人员所言,“差不多收支平衡”,但这类案件,多数时候,“通过起诉书,大家只能看到收的部分而忽视支出的数额”。
据说马德在看到自己同学马向东被处决的消息后,曾开列出一张退款单,但过后,终未去退款,“估计他觉得这事不会落到他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