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生 郑锐 本报记者 余东明

　　浙江金华警方日前破获了一起网络大案。在这起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大肆盗取网络游戏《传奇》玩家的账号和密码，随后出售游戏装备谋取巨额利益。根据某虚拟装备交易网站和银行账户的往来流动资金统计，涉案金额已达上百万元。犯罪嫌疑人祁建、曾涛等6人均落入法网，公安机关缴获用于作案的电脑23台，冻结存于银行的赃款五十余万元。

　　据金华警方和《传奇》游戏运营商证实，此案涉及金额之高、受害人数之多以及集体作案方式之新，均称得上全国第一。而此案一个更为显著的特点就是将在网络这个虚拟社会中的犯罪行为直接延伸到了现实生活，给网民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大案告破本是大快人心之事，但该案牵涉的诸如虚拟财产的价值如何认定、网络犯罪如何定罪量刑等问题严重暴露了我国虚拟社会法制化进程近乎空白的尴尬。有专家断言：今后几年我国将掀起一股“虚拟社会法制化”的热潮。

　　网吧集体“中毒”牵出网游大案

　　奔腾网吧是金华市区一家上规模的网吧。今年1月，不少网民到这家网吧上网时发现，打开已设置好的网页，屏幕上首先会跳出一个空白网页，有时安装在电脑上的杀毒软件会自动提示发现有病毒侵入。同样的毛病也出现在碟友、火星等网吧里。而凡是在网吧里玩过《传奇》的玩家，没过多久就会发现，自己的《传奇》账号不能登录了，密码被人修改了，辛苦练级或购置来的装备也没了。虚拟世界里东西的丢失让现实中的玩家苦恼不已。

　　据金华市公安局网监支队不完全统计，2004年11月以来，该市先后有近百分之三十的网吧被这种病毒感染，这些网吧内的电脑无一幸免均“中毒”。最严重的一次，兰溪市几乎所有网吧的电脑，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感染，在这些网吧上网的《传奇》玩家，账号和密码全部被盗，玩家们气愤不已，纷纷报案。

　　《传奇》是一款韩国开发的网络在线角色扮演游戏，2001年初，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通过代理《传奇》介入网络游戏运营，而后该游戏迅速风靡全国。据“盛大”有关负责人证实，全国的网民不过八千余万人，而目前《传奇》的注册玩家就有一亿多人(有的玩家一人注册多个账号)，有效用户在二千万人左右，玩家人数高居各游戏榜首。

　　在《传奇》游戏中，24小时全天挂机，一般玩家玩到40级至少需要1个月时间，而从40级到45级至少需要3个月。从这个意义上讲，游戏中的级别与装备，就是玩家时间、精力与金钱的积累。一件高级别的装备需要玩家点击鼠标几亿次甚至几十亿次，一个普通玩家在一个高级别账号上的投入至少过千元。而通过金钱购买装备花费则更为昂贵，如该游戏中“屠龙刀”要价700元人民币，“护身戒指”2000元，“麻痹戒指”更是高达4500元。

　　“游戏装备被盗的案子以前也曾零星发生过，可像这次病毒入侵金华网吧如此大的规模确实罕见。”浙江省金华市公安局网络监察支队支队长江春傲说。

　　经请示领导同意，金华市公安局决定对此进行立案侦查。由于案情重大，该案还被浙江省公安厅列为省厅督办案件。

　　“再高明的‘黑客’，也会在作案后留下蛛丝马迹。”网络监察支队利用先进的网络侦查技术，千方百计追踪病毒的来源，寻找“黑客”作案后留下的踪迹。办案人员从受害网吧提取了“木马”病毒样本进行分析，经过长达三个多月艰苦细致的侦查，初步锁定几名涉案嫌疑人。

　　侦查发现，该团伙以各自的家庭为主要作案场所，通过一名外省人将“木马”病毒程序植入指定网站，用户只要点击该网站即被电脑病毒感染。用户使用感染后的电脑，凡是《传奇》游戏的操作从端口均被截取，其《传奇》账号和密码被复制到一个文本文件中，然后自动发送到指定的电子信箱。盗号者由此大肆盗取了玩家账号和密码，再通过盗取的账号、密码进入游戏，对玩家账号所拥有的装备进行筛选，将高级别的装备在一些虚拟装备交易网站进行买卖，通过个人网上银行进入在线支付，完成交易。

　　犯罪嫌疑人陈某最先落入法网。陈某系金华人，据交代他去年从一个叫祁建的江苏扬州人处花1000元买了一个可截取《传奇》账号和密码的病毒。

　　去年12月，陈某拿到对付《传奇》的病毒后没过几天，他又认识了一名湖北的电脑黑客名叫曾涛，对方说他曾“黑”过很多网站，也曾“黑”过金华的网吧管理系统。两人商量后达成一致意见，由曾涛在网吧管理系统中下“毒”，陈某每截取一个《传奇》账号需支付给曾涛1元至1.5元。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疯狂的盗取游戏装备活动。

　　案情逐渐明了，警方的收网行动开始。

　　今年3月7日，王某等几名金华籍犯罪嫌疑人被抓获，8日凌晨祁建在扬州被抓获。3月20日，随着湖北人曾涛在武汉被抓，该案的6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

　　办案民警通过检查涉案人员银行账户的来往资金发现，通过变卖盗取的《传奇》装备，涉案人员获利上百万元，盗取的《传奇》账号至少有十几万个之多。

　　在谈到破获此案的意义时，江春傲支队长说：“该案的影响范围很大，由于玩这个游戏的人很多，金华许多网吧就是靠这个游戏在支撑经营。如果这个案子不破，那么将影响到金华大面积网吧的经营活动，同时全国的游戏玩家会产生恐惧心理，那后果则更为严重，而对于游戏运营商的影响更不言而喻。”

　　案子虽然破了，但紧接着警方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尴尬。而这个尴尬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讲放纵了此类犯罪嫌疑人。

　　网络窃贼在现实中竟不能算贼

　　记者了解到，该案金华警方竟没有以盗窃罪立案，最终以扰乱公共秩序罪立案。这两个不同的罪名给该案犯罪嫌疑人带来的处罚结果有着天壤之别，如果按盗窃罪论处，犯罪嫌疑人如此巨大的盗窃数额可能被判无期徒刑，而如果按扰乱公共秩序罪来追究责任，犯罪嫌疑人最多只能被判5年。那么，这起具有明显盗窃犯罪特征的案子为什么最后不能以盗窃罪立案呢？

　　金华市婺城区人民法院副院长龚英明告诉记者，一般盗窃罪的认定有几个基本依据：一是失主的报案；二是犯罪嫌疑人的交代；三是赃物的认定。由于该案中犯罪嫌疑人所窃取的装备系网络游戏中的虚拟财产，无法以实物的形态呈现，其具体价值更是难以认定，因此在认定盗窃罪名时缺乏要件。

　　正如龚副院长所说，一般的盗窃案失主所丢失的都是现实社会中的实物，警方在抓获犯罪嫌疑人后可以很快认定赃物及其价值，司法机关也可以根据赃物的价值等因素惩罚犯罪嫌疑人。

　　而此案中，赃物只是网络游戏中虚拟的装备，它只有在网络游戏中才能体现出具体价值，单就一样装备在现实社会中可以说它是根本没有价值的。

　　在记者采访中，也有人认为游戏玩家之间进行人民币装备交易时的具体数值可以说就是一种价值体现。然而，此种价值至今未得到司法部门的认定，只能说是一种私下的约定，不具有法律效应。因此，如果就此来衡量虚拟装备的价值，法律没有界定和认可。

　　其实到目前为止，我国还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对此类财产进行过有效的认定，法律在此处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规定，如何衡量虚拟财产的现实价值现在只能是一处空白。

　　金华市公安局网监支队支队长江春傲说：“从严惩罪犯的角度来说，我们很希望司法机关能出台相关的法律解释，再由物价部门来具体认定虚拟财产的价值；但如果此类案件都按照盗窃罪来论处，由于此类网上装备盗窃的数量很多，那么必将导致社会上盗窃罪的发案率大幅度上升，而侦破此类盗窃案件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又必然导致我们的破案率下降。在这个问题上，其实我们很矛盾。”

　　因此，根据现有的法律，金华警方只能作出了无奈的选择。

　　然而，即便以扰乱公共秩序罪立案并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责任，警方还是感到困惑不已。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八十六条规定：故意制作、传播计算机病毒等破坏性程序，影响计算机系统正常运行，后果严重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那么究竟如何才算情节严重呢？法律还是没有具体量化的解释。这在无形中又给该案增加了难度。

　　也正是由于现有法律对网络犯罪行为规范的大量缺失，客观上造成了虚拟社会“乱”字当头的现象，网络上的无理谩骂、诈骗、偷盗等行为大量滋生繁衍。

　　网络黑市暴露虚拟社会法律真空

　　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今天，网络已经成为许多人生活中不能缺少的元素。有的人“吃”在网上，“住”在网上，“赚钱”在网上，“消费”在网上，更甚者还有人“结婚”在网上。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生活内容可以说在网上也几乎都有了。虚拟社会正飞速地扩张着。

　　然而，当你进入某聊天室或登录某游戏，网民的言语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其中充斥着大量的谩骂和侮辱性语言。同时，网络上的暴力、色情、诱骗等不良信息被大量地复制传播。

　　虚拟社会这种无序的状态诱发着种种围绕网络所发生的犯罪，有社会学专家称：正是由于虚拟社会的“无法可依”，许多现实社会中人性的阴暗面在网络上被无限放大，有的甚至是不计后果的。

　　在金华的这起案子中，犯罪嫌疑人之所以能将偷盗得来的虚拟装备最终转换成现实的货币，离不开一个名叫“5173”(中国网络游戏服务网)的网络游戏装备交易平台。

　　据专家估算，我国每年经过这种网上交易平台成交的金额高达六十多亿元人民币，而目前我国在管理网络市场方面的法律近乎真空，于是网络交易市场混乱不堪，众多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在这里顺利成交，巨额交易税收白白流走。

　　记者了解到，“5173”网站由金华利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开发运营，自2000年就已经开始运营，它主要是为网络游戏玩家提供游戏装备买卖的信息，并从中收取服务费。网站交易的内容包括现在几乎所有网络游戏的装备、游戏的外围产品以及一些实物。据该公司交易部经理谢辉介绍，目前该网站在国内是最大的，在他们那里交易的装备份额占到了国内市场的九成。

　　那么大额的装备交易，交易网站是否对“货物”的来源和合法性进行审核呢？谢辉表示否认，他认为交易网站的职责只是保证交易的安全、公平，至于对装备的来源没有义务、也无法核查。

　　然而，针对这种交易，《传奇》游戏的运营商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浙江总代理黄允宾则认为该网站所从事的装备交易是非法的。他说：“我们盛大公司从来不鼓励玩家进行人民币装备交易，而且目前我国法律也没有对装备交易作出规定，像这种游戏交易平台只能理解为私下的交易，根本得不到法律的保护，玩家的利益如果受到损失谁来负责？拿金华的这起案子来说，我们认为该网站实际上就是在销赃。”

　　记者从金华市工商部门了解到，金华利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装备交易网站)当初在注册时被核准的经营范围是：网络产品的开发、生产、销售。金华市工商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里的网络产品是指计算机软件，而不包括游戏的装备，目前由于国家法律没有规定游戏装备能否交易，因此一般涉及到游戏装备交易的申请工商部门是不予核准的。也就是说，该网站一直在超范围经营。

　　另据记者了解，交易网站根据网上交易额的大小收取不同比例的佣金，这些公司也按照利润上缴税收。但据黄允宾介绍，目前在中国的网络游戏市场中利用像“5173”这样的地下交易平台交易的成交额在六十多亿人民币左右，国家在这块上的税收是空白的，国家每年在这里损失的税收是个天文数字。

　　此类装备交易市场的极度不规范只是虚拟社会“无法可依”的一个缩影。因为网络游戏只是虚拟社会中的一份子，还有大量的虚拟社会中涉及人身、财产权的行为现行的法律都没有规范起来，而这就直接导致大量网民现实利益的损失。如果不及时加以强有力的法律规范，那么虚拟社会中的“乱”将直接导致现实社会中的“乱”。

　　虚拟社会期待法制化

　　金华市婺城区人民法院龚英明认为，网络犯罪是一个新型的犯罪类型，立法滞后是客观存在的。要想让虚拟社会法制化，我们要立足自身实际，探索一些有效得力的举措，同时也可以参照国外的一些做法。

　　韩国网络游戏的发展在世界具有重要的地位。就在近期，韩国明确规定，网络游戏中的虚拟角色和虚拟物品独立于服务商而具有财产价值，网络财物的性质与银行账号的钱财并无本质区别。并且韩国网络游戏实行的是实名制，也就是说玩家在登录某个游戏时必须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为司法机关处理此类网络案件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我们是否也可以采用网络游戏实名制？盛大浙江总代理黄允宾说：“我们也一再倡议玩家在登录游戏时尽量用真实的身份资料，但操作起来有难度。说白了，如果采用实名制那么许多玩家就不可能一个人拥有几十个游戏账号，这对于游戏的推广和经营效应有很大的影响。何况，国家在此方面也没有具体的法律规定。”他还指出，对于游戏产业的规范，国家应根据实情制定相关法律，再由具体的部门和游戏运营商进行细化管理。

　　虽然我国也曾在网络游戏产业方面出台了诸如《互联网文化管理暂行规定》等几个法律规定，但立法等级不高，对相应违法行为的处罚力度不大，同时，也没有对如何促进网络游戏的发展作出规划和引导，对如何减少网络游戏对未成年人的不良影响也没有明确规定。

　　有关专家认为，目前虚拟社会“无法可依”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在网络上直接进行买卖以及做广告、签合同等活动开始发展起来，如何规范网络上的商务活动，公平合理地解决电子商务活动中出现的各种网上纠纷，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而我国现有法律法规缺少这方面的规范内容；其次，网上出现传播淫秽、色情、凶杀，甚至攻击我国社会制度等不法内容，目前没有有效的法律控制；第三，网上侵权不断发生，我国现有的法律缺少规范这类活动的条款。

　　对此专家呼吁国家在虚拟社会管理立法上要充分考虑下列几个方面的内容：一、规范电子商务活动；二、网上保护知识产权；三、禁止在网上传播有害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内容，打击网上不法行为；四、保护“网上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五、界定“在线服务商”的侵权责任；六、完善网络环境，合理解决网上涉外纠纷等。只有在这些方面国家立法给予充分关注并制定相关法律条文，虚拟社会才能真正地实现有法可依，这片广阔的天地才可能成为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