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星期一。广西北海发生一起特大车祸。海关执法者、套牌车、逆行、六条人命，种种要素，使这个即将迎来旅游旺季的小城市陷入悲伤。

　　程义峰

　　离奇的车祸

　　当地媒体称这是“北海市有史以来最惨烈的车祸”。惨剧发生，前后只有十几秒。一位目击者说，当时下午15点半左右，他开车至中山路口，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同时看见很大一团黑烟。他马上停车，看到了恐怖的一幕，“许多人和车飞上天空，什么姿势都有”。而附近的一辆公交车上，很多人乱成一团，一位男乘客还从窗户跳了出去。

　　街口很快聚集起大批市民，围着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现场。随后几天内，当地媒体报道还原了这起特大车祸:37岁的北海海关缉私分局法制科副科长曾其健，驾驶一辆丰田“套牌车”，以100公里左右时速在市区逆行，先后撞毁三辆摩托车、三辆电单车和一辆自行车，直到把一辆公交车左侧撞出一个大洞才停下，当场导致4人死亡，后又有2人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

　　目击者说，曾其健的车当时速度惊人，有市民被撞飞到附近树上，把树枝撞断后跌落地上，如果不是公共汽车，车冲入中山路人群，后果会更加严重。而令人稍显意外的是，肇事车严重损毁，曾其健却安危无恙，仅眼角受了点轻伤。车祸发生后，曾其健神情平静，“边脱警服边打电话”。

　　人们最初武断地认为，肇事者是醉酒后飙车，造成这一惨剧。但在警方排除曾其健有酒后驾车可能后，这起车祸就有太多的离奇（新华社报道就以《北海发生离奇车祸》为题）:曾其健有十多年驾龄，为何犯下在十字路口高速行驶，而且是逆行的常识性错误？据称曾其健有过癫痫病史，然而这样的人为什么有驾车资格？有目击者称，当时曾驾驶的车内还有另外一人，警方为何对此一再否认？

　　记者在北海海关工作的一位朋友说，曾其健在车祸发生后相当清醒，碰巧这时海关办公室主任打电话找他，他还在电话里汇报:“这下搞大了，撞死人了……”关于其超速行驶的原因，流传着几个版本，其中一个是“曾的一个妹妹正准备在医院动手术，他要过去陪护”。

　　“曾其健最先撞到的是一辆摩托车，这时他就应采取应急措施，结果他却反常地继续加速，令人匪夷所思。”广西某媒体记者曾凡龙说，“结果灾难继续扩大，在这起车祸中丧生的，除了妇女，就是年迈的老人，他们的家庭多数处于赤贫状态。”

　　据记者了解，曾其健是1998年从边防公安局调到海关的，此前的1993年，他拿到了驾驶证。北海海关的朋友回忆说:“这辆丰田车是曾调动工作后开到海关的，是他个人的车。至于他的驾照有没有问题，车有没有问题，海关都没有过问。”“海关对套牌车、走私车有严格规定，虽然个人开的车，不在他们的审核范围之内，但如果内部工作人员开公车，在交警核准外，海关还要核发内部的准驾证。”

　　曾凡龙说，车祸发生后，据曾其健交代，他撞第一辆车的时候眼前一黑，意识上空白了好一阵，直到撞到公交车后才清醒过来。“尽管这起车祸很离奇，但其背后有很大的必然性。北海的交通管理本来就不严格，在北海主要路口观察一天，有许多闯红绿灯和无视交通规则横冲直撞的，交警对这种行为很少干涉。再说，肇事车是一辆套牌车。”

　　到记者发稿时，北海交警支队海城区交警大队已经作出事故责任认定，曾其健在车祸中负全责，将要承担的赔偿金总额“超过100万元”，但这却不能抚慰死者亲属内心的痛苦，也不能掩盖人们的愤怒与质疑。

　　拒绝熄火的套牌车

　　除了对曾其健驾车状态的疑问，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驾驶的那辆车牌号为桂E-E0008的汽车上，因为这是一辆“套牌车”。广西公安厅张维华（化名）向记者透露说:“车祸发生一个星期后，我们仍没有查出这辆车的来源，车牌也是假的。”

　　套牌车之于北海，早已不是秘密。记者前几年在北海采访，多次见到这样的右舵车（驾驶位在右边）。张维华说，在广西的北海、玉林、桂林、防城港、钦州等地，这种右舵车很多，国家曾允许这样的车改装成左舵，但现在已经完全禁止改装了，上路就是违法。所以这样的车一般在本地开，不敢上高速公路，也不敢到外地，即使是强力执法部门使用也一样。“由于经费困难，如果淘汰了这些车，这些部门连办公用车都没有，所以尽管右舵车一看就知道，但交警和路政执法人员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套牌车很有兴趣的北海商人李显富说，现在广西境内的套牌车大多是1990年后几年内从越南芒街那边走私过来，几乎全是日本造的好车。“那边的走私车市场我去看过，很大的广场上停满了无牌车，这些逃过关税的汽车，两三万元就可以买一辆，一般不超过5万元。”

　　曾凡龙对那个时代也记忆犹新，“那时候车市很乱，有几个走私集团，做的都是大单走私，他们买通当地强权人物，将大量走私车运到广西各地。像北海这样的小地方，当时街上跑的都是无牌的高级车，最多的是凌志、本田、丰田和子弹头，以至于当时有句话说‘不到北海，不知道自己的车不好’。”

　　这种现象持续几年后，被新华社以内参形式上报，引起中央有关部门重视，责令整治，1996年和1997年，走私通道全被堵死，越南芒街的走私车市场也就散了。

　　走私车的另外一个源头来自河南，当时河南产的新凯车，其实就是走私过来的本田车，运过来改装一下，就上市销售了。曾凡龙说，“1996年左右，这种车在广东和广西车市上也特别火，后来国家大力整顿车市，这种车不再在市场上销售，但已经流入市场的数量也很大。”

　　多年的车辆非法入境造就了一个庞大的走私车消费群体，由此带来的后遗症也日益显现。李显富说，“这些车的数量谁也查不清楚，但肯定是惊人的”。这些车入境后，以极低的价格卖出，有的购买者拿到车后，花8000到10000元将左舵改装成右舵，再到车管所办理手续，国家当时允许这么做。有的干脆不改装，而是到处找牌上，包括事故车的作废牌、外地牌等，像北海市挂广东湛江牌的车就有很多。有的干脆找人做一个，许多自行车、摩托车修理店都有门路替你联系车牌，有的根本自己就是黑市交易点。这样就出现了很多问题，有的甚至荒唐到同一个城市有多辆车同一个车牌号。

　　记者的一位桂林朋友说，他的老家在某县城，大街上的车几乎都是套牌的。“这在广西的一些县很普遍，北海、桂林和南宁这样的城市难管，县里就不用说了。有车开的人都是不简单的，更何况是套牌车？他们不是有钱，就是有势。”

　　李显富说，尽管车辆和车牌根本不对号。但时间长了，就在地方上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是套牌车不要紧，不出问题就行。但再好的车也会出问题。张维华说:“这些走私车有一部分是在国外开了多年的，有的已经是报废车和事故车，车况不好，行驶时间长了，安全系数下降，有很大的隐患。在工作中我们发现，有很多交通事故都跟套牌车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