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
四川越西县大营盘麻风村:村民
大营盘小学教师:王文福
越西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戴崇理
台湾人:张平宜
大营盘小学校长:罗桂平
越西县教育局局长:罗德霖
演播室:在油菜花开的三月,我们去四川凉山深处的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叫大营盘。1959年这里是一个麻风病康复村,四十多年来这里的麻风病人基本治愈,传染的危险也被控制了,然而,人们呢还是习惯的叫它麻风病村。当年的麻风病人结婚、生子,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正在长大,小村变成了大村,村里正在长大的孩子怎么生活,他们受到怎样的教育,谁在影响他们,他们的眼睛能不能望见大山外面的世界,他们又有怎样的愿望呢?
解说:走入大营盘村,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这里很安静,很少有外人来。
记者:刚放学回来?
村民:是。
记者:这么小小的,哥哥?谁是哥哥?他是你哥哥?
村民:对。
记者:你们家有几个在这个学校上学的
村民:还有一个。
记者:除了你。这个弟弟。还有一个谁呀?
村民:还有是一个读二年级的。
记者:你们家一家有三个学生在这个学校?
村民:对。
记者:是吗 ?
村民:是。
记者:你爸爸妈妈认字吗
村民:不认字。
记者:你爸爸妈妈上过学吗?
村民:没有。
记者:都没有上过?嗯,我再问问你。你妈妈上过学吗?
村民:没有。
记者:爸爸呢?
村民:没有。
记者:你爸爸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村民:会。
记者:会呀,他上过多长时间的学啊?
村民:不太清楚。
记者:这是弟弟妹妹呀?
村民:妹妹。
记者:你有几个妹妹
村民:两个。
记者:她是小的还是大的?
村民:最小的。
记者:你都是两个妹妹的小姐姐啦?
村民:是。
记者:你回家还要管她们?
村民:管。
记者:你看你自己,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的,怎么不给你妹妹洗洗脸呀?我们去你家好吗?我们去你家看看你那个妹妹,好不好?好,你领着小妹妹。你们愿意一块儿去吗?
村民:愿意。
记者:走。领着她吧,你还抱着她呀?
记者:这个是你最小的孩子
村民:是。
记者:她是最大的
村民:是的。
记者:还有谁?他也是?她说还有一个弟弟是吧?
村民:还有两个。
记者:您今年多少岁呀?
村民:我35了。
记者:35岁,五个孩子?
村民:对。
记者: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上学
村民:只有她一个人上学。
记者:我再问你,您小时候上过学吗?
村民:没有。
记者:你妈妈会说一点汉语吗
村民:不会。 你说的这些她不懂。
记者:你们上过学的孩子就可以给她当翻译了是吧?
村民:是。
记者:我再问你,你小的时候怎么没有上学?
村民:她们跟我们一样大的时候,没有这些学校、老师。
记者:她的爸爸?这就是她爸爸吧?
村民:不是,不是。
记者:对不起,我瞎说。这是谁呀?
村民:这是她的老公。
记者:那就是,我说是她爸爸吧?
村民:就是她爸爸。
记者:你就是她爸爸呀,你女儿很漂亮呀。
村民:不漂亮。
记者:你上过学吗?
村民:没有。我们从小就没有学校,我们都没有读过书。
记者:你们小的时候,村里不是也有学校了吗?
村民:没有,没有学校,没有去读过书。写不了名字,认不了字,不方便,到哪儿去都不方便。
记者:你们家现在如果要办什么事,需要家里签字,谁来签?
村民:哪个识字哪个来签。
记者:在她上学以前你们家没有识字的人?
村民:没有。
记者:如果万一有个什么事,需要你们家的人签字。
村民:她签字她签得了。
记者:现在她来签。
村民:嗯,她签得了。
记者:现在你能代表你们家了?
村民:是我试过。
解说:大营盘村里居住的都是彝族,目前在小学里念书的孩子大都是麻风病人的第三代。我们发现村里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是小学校,那么这所小学什么时候建立的?它给学生、给家长、给这个村子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呢?
解说:据越西县志记载,麻风病俗称“癞子”,在境内流行历史久远。1959年1月越西县根据“积极防治,控制传染”和“就地发现,就地隔离,集中管理”的方针,在新民公社高桥堡建立康复村,对全县麻风病人实行隔离集中治疗。今天康复村已经解除隔离成为大营盘村。
解说:小学一年级的王文福老师是这所学校创办初期来的,当初由于人们对麻风病的恐惧,没有公办老师愿意来这儿教书,初中毕业的王文福以代课老师的身份来到了这里。
记者:你怎么会去到这个“麻风村”去当老师呢?
王文福:安排谁谁都觉得,在那个“麻风村”病人的地方,大家在思想里面有一点怕,没有人去,原来是有一个教师,刚刚建立的时候有一个教师,他第一年86年去,1987年我去赶集碰到这个教办主任,他就问我你敢不敢到这个麻风病村去教书,当时我很高兴,我说可以我就答应,他说你如果去工资是很低,但是挨你家很近,我说可以,当时我是答应可以,我回家了就跟我父亲讲,我说怕不怕,他说不要怕,一个他说你只要自己没有伤口,你的皮肤出血跟他的皮肤出血之间怕容易血液传染,其它他说你不要怕,这样讲我就下了决心就到那里去上课。
解说:当年康复村医院的院长戴崇理,也曾经参与了大营盘小学的筹建。
记者:您对这个村子这么熟悉,也应该说看着这所学校建起来的。
戴崇理:是。
记者:当时是什么情况?
戴崇理:我们县上四大班子领导每年“麻风节”的时候,都要到麻风病村来慰问麻风病人,我们县由于病人多,计划生育也不好开展,所以病人子女也多。当时鉴于这种情况,病人治好了他们的子女怎么办?首先要有文化,县上的领导就积极地筹备了,准备在这儿建所学校。这样就把这个学校建立起来了,也是全省第一所“麻风村”学校。
解说:1986年大营盘小学建立,当时全校只有两间教室,70多名学生。1987年王文福来到这个学校,先前去的老师不久后离开,王文福独自一人在学校坚持了十几年。
解说:王老师到大营盘小学时,村民马什坡正好是当时大营盘村的村长。
马什坡:到这个地方来,老师换了起码三四个,三四个都来了马上就跑掉,工资又少,我们这个地方别人嫌我们。
记者:就留不住老师。
马什坡:不是这个王老师,我们这个学校早就没有了。
记者:那时候孩子们最喜欢上的课是什么课?
王文福:音乐跟体育,(到)教办要一个篮球来,我们到山上砍松树,松树干如像这样的根杆,我把它竖起来,在我家里边拿的楼板,像这么宽我把它制成篮球架子。所以这样跟着玩,大家就好像对我也很好。那个篮球,我怕他们弄烂,我每天都把它拎下来。可能高桥(村)的人,或者上边(“麻风村”)的人,看到都是说,王老师你怎么把篮球提下来,你就放在上面,我说放在上面怕弄坏了,所以说拿下来,他们很多都说我打一下我打一下,我说不行
记者:那时候篮球,就是全校最贵重的东西了。
王文福:对。
记者:那个时候你会带孩子们出去玩吗?
王文福:对。我记得有一次是,他们叫我王老师,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火车,能不能够带我们去看火车。当时我一时兴奋,我说可以,当时我是答应了,我到家里面,我说我明天带他们到铁西火车站去看火车,当时我父亲说太远了,不能去,怕出事,怕跌倒。后来第二天我去上课跟他们说,不行太远了,他们说不行王老师说话不算数,就是说王老师说话不算话,我想到学生们的心情,没办法我说可以,但我说大一点的同学去,小一点的就不能去。
解说:依伙布都是王老师教过的第一批读到四年级的学生,今天,说到当年王老师带他们看火车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
依伙布都:我还记得很清楚,火车上载的就是洋葱。
记者:你还能看得见火车上拉的什么东西呀?
依伙布都:嗯。
记者:你当时看什么东西让你兴奋?
依伙布都:我觉得火车头像牛的那个角。
记者:是吗?
依伙布都:我觉得很特别,真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火车。
记者:你们同学听见火车头一动一叫的时候?
依伙布都:都后退了,不是在坎上吗?火车一叫的时候都后退了,这样一下子扑在后面他们都说,为什么看见在公路上的汽车是轮胎,怎么火车是一个铁滚子他们说,怎么会只一个头
这么长的火车怎么会转起来,当时那些学生都说,科学真是太发达了,你看只有一个头,能装这么多这么长的火车。
记者:想象过没有?会沿着铁轨走很远很远。
依伙布都:也想过,我想什么时候能坐上火车走它一圈,然后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去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解说:王老师教过的第一批学生现在大多数都已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年因为家里贫困需要劳力,他们读到三四年级就回家种地了。
记者:跟王老师上学上了几年?
村民:四年吧。
记者:后来就不上了?
村民:嗯。
记者:还有谁是王老师的学生?你也是吧,王老师教过你是吧?
村民:教,教打篮球唱歌表演跳舞,然后摔跤,跑步比赛,哪个都好玩得很?
记者:你现在还记得王老师教你们唱什么歌吗?
村民:记得
记者:唱什么呀?
村民:他教我们小鸟在前面带路。
记者:你唱一唱。
村民: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呀吹向我们。到现在都记不好,时间太长了记不好了。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鲜艳的的红领巾,美丽的衣裳像许多花儿开放。唱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亲爱的少先队员,和我们一起过呀过着快乐的节日。
解说: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主要侵犯人体的皮肤和神经,患者大多眉毛脱落,鼻陷,指趾残缺。目前麻风病已经成为一种可以治愈的传染病
记者:其实现在很多人也还不是特别清楚就是这个病,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传染的?
戴崇理:这个病是通过飞沫传播,还有未经治疗的多菌性病人,它有破溃的伤口皮肤破溃了以后,就容易麻风杆菌出来,感染的地方要和对方密切接触,如果对方抵抗力弱的时候也可能发病,如果抵抗力强也可以不发病。
记者: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现在这些人口里边,有多少人还能算作是麻风病人的?
戴崇理:现在村里只有34名病人。
记者:那么这34名是什么状况呢?他还具有传染性吗?
戴崇理:经过治疗以后就没有传染性了。
记者:那就是说走进这个村子,一千多个人都没有传染性。
戴崇理:都基本上病人都失去传染性了
解说: 由于人们对麻风病的偏见和不了解,村民的生活长期与外界隔离。老一辈的麻风病人不能走出村里,而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女却不安于守在村里,他们想走出去,可并不容易被外界接纳。
记者:你带这个孩子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人家以那么一种眼光看这些孩子们?
王文福:有,我们课桌不够了,我给教办去要,教办就给我们调一些桌子,调一些桌子都是旧的,没有新的,我们到华阳(小学)去搬,刚到校门口他们就下课了,那些娃娃就说王老师带着麻风娃儿来了。麻风娃儿来了麻风娃儿来了,我说哪个再骂他们我就打哪个。我说过去,谁叫你们这样喊了,这样我把(他们)赶走了。他们几个就觉得心里难受,那么就跑到旁边去躲起,躲起来就说,王老师你去把桌子搬出来,我们搬我们不进去。
依伙布都:王老师把课桌搬出校门来,让我们再把它搬回来了,那天去真是心中比什么都难受,因为处于我们这个村里的人,不说想到外面去连这样近的地方都歧视我们将来长大了还怎么见人,心里是这样想。
记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外面的孩子不一样?别人看你们的眼光不一样?
依伙布都:也就是从那天搬桌子起,不然的话,平时我们也不怎么出去的,从那天起,我觉得我们和别人是大不相同的,真是与众不同,因为只要我们走出这个村,别人就会歧视我们,我觉得在这个世上,我们这种麻风病人的子女,是最见不得人的人,因为连很小的孩子都说我们,歧视我们。
解说:外界的歧视给麻风病人的子女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虽然麻风病早已能够治愈,但是父母得过麻风病所造成的悲剧一直延续到他们子女的身上,就连读书、升学也会受到影响。
依伙布都:我们这个村里面读书出来,也不能出去,只能小学毕业就不能再升校了。
解说: 麻风病人的子女没有继续升学的希望,家长不得不让子女辍学、帮着家里种地,直到长大以后结婚生子。小学校里流失的学生很多,而此时代课的王老师因为长期没能转正,靠每个月56.5元的工资难以维持生活。
王文福: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女儿,三个女儿都已经在读书,报名了就这儿去借,那儿去借,
借点儿来实在没有办法,喂有猪就把猪卖了给人家,没有喂猪只有剥点苞谷去卖,付这个学费,就是一年推一年,一年推一年。家庭里面的妻子有病,她有偏头风还是啥子,另外一个学费欠着,所以这样子就干脆把大女儿叫回来,因为她大了,对家庭里面帮得上忙。
记者:当时她几年级?
王文福:她是五年级去报六年级的时候,叫她回家来。
记者:一个当老师的人,自己的孩子辍学了,你跟孩子也是很难开口的。
王文福:是啊。
解说:王老师每个月不到56.5元的代课费实在无力支付孩子的学费、维持家庭的日常开消,这时一个远房亲戚要他出去打工,每月可以挣得700多元。
王文福:那一次真的我就下了决心,准备就走了,但是当时是没有路费,过后也是教办,教办把我留下。
记者:学生知道你想走的念头吗?
王文福:知道知道。
记者:学生怎么说?
王文福:学生就说王老师你不要走,你走了没有人来教我们,可能学生回家去说,可能给他们家长说这个事,可能王老师要走了,那么学生家长真的就很多人,碰到我都问我,王老师你要到外面打工,我说想去外面打工,你不能走,你有啥子困难,你只要跟我们说,我们能够帮你的就帮你,所以这样子,家长和学生听我的事都很急,虽然说这样讲,。我心里面也感动了。
解说:听说王老师要走,许多学生和家长都想办法帮助王老师,他们给王老师家打猪草、种地、掰玉米,希望留住他们惟一的老师。
记者:你们为什么愿意帮王老师呢当时?
村民:当时王老师关心我们这些学生,王老师的工资一个月是60元,60元的工资烟钱都不够,他们又关心我们,我们也关心王老师,大家就帮忙。
解说:正在学生和家长挽留王老师的时候,一个慈善资助者走进了大山、走进了大营盘小学。她的到来能不能改变王老师外出打工的想法?大营盘小学将面临怎样的改变呢?
解说:2001年这位叫张平宜的慈善资助者从台湾走进了大营盘小学,是她帮助王老师解决了一些实际的生活困难,最终把王老师留了下来。
记者:当时张小姐是怎么挽留你的?
王文福:她就说普通话,王老师你在这儿干多少年了?当时我说十几年了,她说你这个学校重新盖一个你高不高兴?我说挺高兴,当时教办跟他们交谈,准备把这个学校维修一下,2001年她又过来,跟政府教育局协商把这个学校扩建修大,这样我听到这个事情很高兴,我就安下心来了。
解说:从2001年开始,在张平宜的资助下,大营盘小学经过四年的时间建起了6间新的教室,以及配套的学生宿舍和食堂。
记者:我看你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互相都特别熟悉,这是你第几次到这儿来?
张平宜:大概算了算有20次。
记者:是什么引着你到这儿来?
张平宜:我常觉得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因缘,那时候我还在当记者,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对于这种比较社会边缘的题材,我有点兴趣。这样一个机会我就来了解一下这边“麻风村”的状况,原来当初的时候我以为说我看到的,会像台湾这样的一个状况,或者是大陆沿海的状况,它是一个以老人为主的一个疗养形态的,不管是村落也好,或者是一个医院也好,当时我是抱着这样一个想法,我想来看一下这边麻风病人的情况如何?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说,
出乎我意料,我在这样一个很偏僻的村落里面,我看到除了一群畸残的老人之外,我看到的是一群正要长大的小孩。我想知道就是说,到底在我所了解的“麻风村”里面,有没有任何一所学校可以让小朋友读书,后来我打听到就是说,在凉山州里面就越西县有这么一所小学,所以我当时听说凉山州,惟一越西县有这么一所小学的时候,我是非常兴奋的,所以我就赶快来了。
记者:你第一次走进这所学校的时候有几位老师?
张平宜:就是一个老师,就是王老师。
记者:惟一的老师。
张平宜:对。那时候很打动我,是因为王老师长着一张很典型我们中国人很诚恳的脸,很诚恳的那样的一个脸,我就觉得这样一个老师,他可以在这样一个刻苦的环境之下,然后在那么微薄的薪资之下,然后他可以这样把这个学校坚持真的是不容易的。12年,那时候我来的时候他教了12年,当时王老师跟我讲,说他教了那么多年他都没有一个毕业生,我觉得很好奇,因为他说孩子大概念到四年级五年级的时候,他教的学生就越来越少,因为孩子必须家里要劳动,所以孩子就一个一个走掉了,然后他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教两个班级,所以他一直觉得很遗憾的是,他没有办法有一个孩子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我也觉得就是说,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个学校已经有了12年的坚持,如果我们能够帮助他小小的一个希望,让这个学校能够比较正规地发展。
记者:你和王老师沟通以后,你觉得是什么使得你认定你可以和他一块儿来做这个事情?
张平宜:因为我知道台湾的麻风病人也走过这样一个社会歧视的过程,整个就是说要帮助他们跟社会做一个正面的接触,或者做一个温暖的接触,其实并不那么容易的。我就跟王老师讲,王老师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大家来资助这个学校,然后让这个学校有一个比较正规性的发展,因为我觉得这些孩子需要有个力量,这个力量就是说我们帮助他在跟正常的社会之间,我们架一条路,让他跨越过来。
解说:张平宜回到台湾后四处募捐继续资助大营盘小学的建设。随着学校的扩大,张平宜成立了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让一些有善心的人共同来做这件事。
记者: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村民:54了。
记者:54岁呀。
村民:嗯。
记者:这是你家呀?
村民:嗯。
记者:你有孩子吗?
村民:我有两个小孩。
记者:那您的孩子在哪儿上学呀?
村民:在这个学校上学。
记者:你的孩子就在这个学校上学啊?
村民:对。
记者:你孩子身体好吗?
村民:好,身体好。
记者:你每天坐在这儿都能看到这个学校?
村民:看得到,只是我看的是雾气,看不明,看不清。
记者:孩子会从学校跑过来看你吗?
村民: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记者:你愿意让你的孩子上多少年学?
村民:我希望一辈子学习,他一直学到高中。
记者:一直学习到高中。
村民:现在张阿姨培养他们,我们很高兴的,她照顾我们,培养我们子孙后代的孩子,我们高兴得很。
张平宜:我觉得人类其实基本上是很善良的,大家都愿意给尤其是孩子一个希望,真的,因为我们有开所谓叫做两岸的一个志工(志愿工作者)的生活体验营,每一年暑假我们都会有朋友过来,像我们连续两年,都有四川研究所的学生,还有大学的教授,还有我们台湾的一些大学生,就一起过来,大家真的就在学校里面跟小朋友一起生活,可能教他们美术,教音乐,有时候我们教他们美劳,跟小朋友在一起,实际上就是做这样服务的工作。
解说:文明的熏陶使得孩子们打开了对美好事物的想象空间,同时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些生活习惯也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
记者:你们家是八口人。
村民:是。
记者:那这两个牙刷是谁用的?
村民:是我爸爸我们两个。
记者:只有你和你爸爸用吗?
村民:是。
记者:别人不刷牙?
村民:不刷。
记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刷牙的?
村民:早上。
记者:你是从几岁开始刷牙的?
村民:十岁。
记者:是上学以后吗?
村民:是。
解说: 通过走访几位同学家,我们了解到大营盘村是一个贫穷的村,村民除了靠种地解决温饱外,没有额外的收入。日常生活中,很多村民家都是人畜合居,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没有上学的孩子往往都不洗脸,只有上了学的孩子才开始洗脸和讲究个人卫生。
解说:由于入学时间比较晚,大营盘小学的孩子一般年龄偏大。引起我们好奇的是,王老师曾经教过的第一届学生依伙布都和毛木机仍然在六年级读书,他俩都已20多岁,据说布都和木机曾得到张平宜的资助去青岛打过工。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去青岛打工的?
毛木机:青岛是2003年,就是前年吧。
记者:多长时间?
毛木机:11个月。
记者:在那儿做什么呢?
毛木机:做健身器材。
记者:那挺好的吧?
毛木机:挺好的。
记者:那怎么回来了呢?
毛木机:当时在那儿说是,我们俩文化程度有点低,另外也没有身份证,所以张阿姨就让我们俩回来再继续念书,最好是在今年拿到毕业证和身份证再回去。
记者:你一直就没有身份证吗?
毛木机:没有。
记者:和你一样的村里的年轻人有吗?
毛木机:都没有。
记者:你媳妇有吗?
毛木机:没有。
记者:父母呢?
毛木机:父母也没有。
依伙布都:到现在为止,连一个居民身份证都没有,你想踏入社会是不可能的事情。
记者:你们平常出村子吗?出去玩吗?
村民:我没有出去过,我们没有带身份证太危险了。
村民:到外面去打工、做生意的时候有一点不方便,没有身份证。
记者:你出去过吗?
村民:出去过,就是没有身份证太难走了。
记者:你去过哪儿?
村民:我去的地方很多了。
记者:那你没有身份证你怎么去?
村民:别人的身份证你借着走。
记者:借一个身份证走。
村民:嗯,我们这儿的居民户口本没有,什么都没有。
解说:我们在采访期间正碰上毛木机结婚,木机的媳妇原来也是大营盘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村里的长期封闭的状态使得男婚女嫁都只能在本村挑选对象。
记者:在村里的年轻人中间,有没有和外村的人有结婚的?
毛木机:没有。
记者:一个这样的都没有吗?
毛木机:没有。因为你看得起别人,别人也绝对不可能看得起你,就是外村的那些人。
记者:结了婚了不耽误你上学吗?
毛木机:我想不会耽误吧。
记者:要结呢,你还可以仍然到学校去上学。
毛木机:我还是要上学
解说:随着小学规模的逐渐扩大,上级教育主管部门派来了8名公办老师充实学校的教学,学校的管理也由新校长来负责。
记者:现在咱们在校的学生一共有多少?
罗桂平:131个。
记者:那么对这些学生有没有定期地体检?
罗桂平:做了。每年一次,就这个月3月5号的时候,我们就给他们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体检。
记者:最新的这一次体检的结果怎么样?
罗桂平:我们学校里面没有一个人带有这种麻风杆菌。
解说:学校办学条件越来越好,孩子们念书的积极性也越来越高,学校已不能满足所有适龄儿童的入学要求,就连学校的学前班也引来这么多孩子。
学前班学生:金钩钩,银钩钩,我们都是好朋友。
解说: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学校里成人夜校班又开课了。我们看到王老师的大女儿翠兰白天在学校食堂帮厨,晚上给夜校班的大同学上课。
记者:看你这个小老师挺厉害的吧?
翠兰:不会呀。
记者:他们都挺怕你的吧?
翠兰:不会。
记者:你们都成年人了,还都比她大?
成人班学生:是的。
记者:怎么愿意到这儿来学习呢?为什么想到这个学校里来学习?
成人班学生:我们高高兴兴来这儿上学。
记者:高兴来上学,为什么想来上学?
成人班学生:因为我们是文盲,我们以前没有读过书,我们现在岁数大了年龄大了,但是我们想还是识一点字好,不识字我们不可能出去打工,比方说到银行里面去取一点钱,还得签字,我们都不会,所以我们想还是读一点书好,所以我们继续念。
解说:大营盘小学从1986年建校至今还没有毕业生,今年将有14名学生毕业。
记者:还有几个月毕业了?
学生:还有两个多月吧,有三个月差不多。
记者:完了准备上中学吗?
学生:如果能的话,我希望能上中学。
记者:你说如果能的话是什么意思?
学生:我怕没有这个机会,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珍惜的。
记者:你怕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机会?
学生:只怕他们不让我们,我们到那里去,怕他们会不想在那里学了,这样会影响很不好的,这样如果我们只去几个,他们走的更多,那就真的不好了。
记者: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你走进去了以后别人走开?
学生:对。
记者:我听说这个学校建校18年来,今年还是第一年有毕业生?
罗德霖:对的,原来学生只能读到三年级,三年级以上,应该就是说(教学)点小的学生,三年级以上就到乡中心校,但是这个地方的学生麻风病人的孩子走不出去,那就基本上出了点校就辍学,就回家了。
记者:你觉得他们能够顺利地进入中学吗?
罗德霖:能。这个问题,去年我们就这个问题专门做了工作,而且新民教办主任,我们已经交换了意见,无论大营盘有多少学生,能进越西中学就进越西中学,不能进越西中学的全部进新民中学,全部要。
解说:今年夏天大营盘小学将产生第一届毕业生,张平宜征求同学们的意见,准备到时候将会举办一个毕业典礼。
张平宜:我相信毕业典礼那天我觉得我会哭得稀里哗啦的,因为我觉得这些学生,我进来的时候他们是小学三年级,二年级是二年级,我等于是看着他们一年一年这样,所以我等于看着他们走了四年路。那天我跟小孩子讲,跟我们六年级学生讲,因为我们学校开放寄宿制
六年级一律住校,那就等于住进了这个大家庭里面,我常跟他讲说,这个学校跟其它不一样的地方是它是一个家,所以你们都是一家人,我说再过半学期你们就要毕业了,我们的学生一听眼泪都掉下来了,他们舍不得离开这里,其实坦白说毕业典礼我会很感慨,是因为我也觉得我舍不得他们毕业,我好害怕,害怕他们出去之后,他们走到另外一个接受一个考验的时候,他是不是足够的坚强来面对这个社会给他们的考验。
依伙布都: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我能够走出这个”麻风村”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如果一直在这个村里面下去的话,你没什么希望了,如果我能够走出去的话下一代也有可能走出去了。
演播室:现在渴望走出大山的依伙布都已经得到了大营盘村的第一个身份证,6月,大营盘小学将送出自己的第一批毕业生,新民中学正准备迎接来自大营盘小学的新同学,我们在这所学校采访的过程中有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感觉,这个乡村小学不仅在传播着知识更在传播着爱,王老师、张平宜、还有后来的那些年轻的老师们用文明改变了孩子们,影响了这个大山角落里的村庄。
总制片人:梁建增 赵薇
制片人:张洁
编导:陈新红
记者:柴静
摄像:陈威 王晓鹏
录音:刘昶
解说:敬一丹
责编:赵华 姚丹阳
合成:张东升
策划主管:吴征
执行制片人:汪力
播出主管:孙金岭
监制:李挺 庄殿君
总监制:孙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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