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接春天的日子里，我又接到原侵华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的来信。他的信厚厚的，有一张自己出版的报纸、一本刚出版的书、十张照片、两封信。因为信重，所以他花了780日圆的邮费。细细算来，我从1998年开始和他通信，每年大约接到他的来信六封左右。几乎每封信都有他自己新出版的报纸，而他自己出版的报纸刚好是两个月一期。在这期间，我两次陪同经济代表团去日本都因为各种原因与他失之交臂。2002年4月，我们相约在上海见面，没想到他一下船就被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人接到南京去了。中央电视台还报道了他在南京谢罪的情景。他是我唯一通信最多的异国朋友；唯一常让我为难的朋友。在我没见过面的朋友中，象这样的日本国朋友我还有几位，他们曾经都是侵华日军老兵。

　　有个小泽正平的原侵华日军老兵给我写信，说我看了你日文版的《我认识的鬼子兵》一书，我认为写的不好。“战争时，我作为学生应征入伍只有16岁，我们在北京叫门头沟的地方防务，我们抓到游击队都是绑在柱子上开膛。我认为你写的太客气了，淡化了历史事实。”我急忙给小泽回信，可是，他的女儿来信说：“真对不起，由我给写您回信。他刚刚在病院里去世了。死前还抓着您的来信，似乎有话要说。”我现在还存留小泽的信笺，但是，我从没有感到小泽让我为难过。

　　我父亲是同日军血战过的八路军战士。我家乡的村庄整个让日本鬼子们烧毁了。我的两个叔叔都死在鬼子兵的枪下。所以，和他们通信，我一直百感交集。

　　本多这次来信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来北京谢罪，希望见面北京的市民和学生。

　　这个问题似乎非常困难，我两年前曾经在《人民网》发表一篇题为《谁来帮帮本多立太郎》的文章，表述的就是这个事情。那时，我还没退休，在抗战馆工作。我给领导打了数次报告，欢喜等待看见这历史的一瞬间。我一直认为：“老鬼子、老八路、国民党老兵都逝去了，战争的最后一页才翻过去。”可是，当时的馆长对我说：

　　“你自己处理吧”。——我自己怎么处理呢？

　　我给日本国大阪中国领事馆写信：“请给他签证，他要来华给我谢罪！”

　　我去北京酱油厂对厂长说：“你组织一下研究人员听听老鬼子谢罪！”

　　我去北京大学日本问题研究所说：“明天我给你们带个侵华日军老鬼子来？”

　　我去联合大学新闻系学生会说：“你们见老鬼子吗？我给你带来一个？”

　　我去北京青年报说：“访不访送上门来的谢罪老鬼子？他在门口站着呢！”

　　我去前门街道办事处说：“鬼子又来啦！明儿你把老太太们组织一下！”

　　在天安门广场我对一个行人说：“站住！你等一下！他要给你谢罪！”

　　——成吗？不能说都干不成，只能说干起来比较难。

　　关键是，我如果在北京酱油厂工作的话，我个人请他来谢罪就合情合理了。而在抗战馆我个人邀请老鬼子来谢罪就不合乎情理，抗战馆是“单位”，是“法人”，是“图腾”，是“象征”。天下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合乎情理的事情办起来就是顺当。

　　谢罪就要有个载体，就是说需要面对人群的群体完成这件事情。比方说“南京大屠杀”这个词汇是：“侵华日军于1937年12月13日前后在中国的南京市屠杀了30多万手无寸铁的居民”。2002年4月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同志抛开我，邀请本多立太郎以侵华日军老兵的身份去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谢罪，就是合情合理的。而这次，本多立太郎想来北京谢罪也是如此，一个人对一个人而言，千里迢迢的来干什么？写封信不就成了？侵华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希望和历史研究机构人员交谈、与公众见面、并向北京市民、学生们谢罪，其行为的载体当然应该是位于北京卢沟桥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或者是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军事博物馆，而不是“北京酱油厂”。

　　再说，他不可能为见我而再次到中国来。

　　本多立太郎今年90岁，侵华战争期间曾经两次服兵役，来华作战。在南京周边他曾经杀害过用绳子捆住的中国军队战俘。战后，他出版过两本书，反省自己在战争中犯下的罪行，主张日本国应该就侵华战争的罪行向中国人民谢罪，主张应该向战争受害者进行赔偿。他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到：“如果谁再主张日本国参加新的战争，就让出征的战车先从我身上压过去！”本多立太郎1986年开始在日本国四处巡回演讲，已经演讲了15年。这次的来信中他对我说：“我已经演讲913次，听众累计108000人”。他在信中说：“日本国有47个都、道、府、县，我已经去了39个地方。我和日本国年轻的学生们有个约定：我要讲到一百岁，我要讲到1000场次。——老天爷如果还让我活着的话。”

　　90岁的侵华日军老兵这次写信又使用古老的方式，把我的名字写在前面，并且在开头使用这样的字眼：“我跪在你的桌前”。现代日本人写信习惯把交谈者的姓名写在信的结尾，格式是横写，从右至左。90岁的本多立太郎是竖着写，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中国历史上的唐、宋、元、明、清朝代都使用这种书写信笺方式。

　　本多立太郎在他的新书最后一页上发表了告日本国民的《成立永久非武装地带的宣言》。该《宣言》中阐述：日本国民应该为谋求世界的和平而努力，应该永远放弃行使武力以解决的争端，应该不保持海陆空军的的战力。应该就过去帝国主义的侵略行为以及战争中非人道的行为向受害国公开谢罪，并向相关联的战争受害者进行谢罪、赔偿。

　　从1931年9.18事变开始的侵华战争已经过去73年。

　　从1937年7.7卢沟桥事变日本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算已经过去67年。

　　从1945年8.15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算，也已经过去59年。

　　在这期间，德国作为战争的加害者已经就其战争中所犯下的罪行向周边国家谢罪和赔偿。而日本国时至今日没有就侵华战争的罪行向中国人民谢罪。

　　事实上，在这期间，有为数不少的侵华日军士兵参加反战的组织，有为数不少的侵华日军老兵参加日中友好的团体。在这期间，有众多的侵华日军老兵以各种方式就侵华战争中个人的罪行向中国人表示深深的歉意。

　　90岁的侵华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是其中的人物，我感觉他的心是真诚的，可是，我却帮不了他的忙，所以我才感到为难。在此，我也对这个老鬼子深深地感到歉意。

　　谁能帮帮侵华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的忙？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如下：

　　邮政编码645---0210 和歌山县日高郡南部川村清川214梅里庵

　　本多立太郎家的传真和电话是：0081——739——76——2245。

　　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和他联系吧。拜托啦。

　　毕竟，战火硝烟已经过去60年，中国和日本都需要一个新的篇章。（作者：方军）

　　人民网日本版 2004年02月0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