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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国东是共和国的同龄人。1964年,酷爱画画的冯国东进北京帆布厂当了一名扫地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拿把大笤帚,在车间来来回回扫除那些一会儿就落一地的棉花毛。
进厂两年后,文革爆发。正常的出版业中断,市面上看不见画了。那个年头,冯国东做过不少小偷小摸的事,他常常随身携带刀具,碰到有点艺术感的图书插图、纸盒上的印画、甚至看上去能做画板的三合板,三下两下就割走了。
1976年,刚粉碎四人帮时,劳动人民文化宫开办油画学习班,每个工厂选派一个人参加,冯国东入选。油画班的学员们虽然都是工人出身,但个个恃才傲物,除了一起上课外,几乎互不理睬。一天,课间休息,大喇叭里突然播放了一首澳大利亚民歌《剪羊毛》。这首歌60年代曾在文艺青年中流行一时,文革时算“封资修”,沉寂了多年。音乐响处,寂静的课堂里,有两个人同时开口哼了起来:一个是冯国东,另一个是某厂装卸工钟鸣。二人相视一笑。从此,他们经常在一起谈画论道,很快成为挚友。
后来,钟鸣调到人民出版社工作,经常能看到一些内部发行的读物,其中就包括萨特作品。在钟鸣的影响下,冯国东也对萨特亲近起来。1980年11月举行的北京油画研究会三展上,有两副作品因风格另类引人瞩目,并且在后来成为中国美术界“85思潮”早期标志性作品。一幅是钟鸣的《他是他自己——萨特》,另一幅是冯国东的《自在者》。两个心灵默契的朋友不约而同式的创作,引发了一场艺术界关于“自我表现”的争论。
作品展出后,《美术》杂志一个编辑找冯国东约一篇3000字的稿子来诠释《自在者》。冯国东的文章《一个扫地工的梦——自在者》在1981年2月发表,5月,一篇署名杜哲森的批评文章《艺术不能离开人民的土壤——寄言冯国东同志》发表,文中写道:“当群众对你的艺术百思不得其解,诚恳向你请教时,你却以高深莫测、玄妙非常的语言,说什么‘可以看成是我们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的绝对自由者;又可以看成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人。可以认为是一种偶然的存在;更可以认为这只是一个虚无……’这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自在者》是冯国东穷困潦倒之际在用碎片拼成的褴褛画布上,用最后的颜料画的。文章发表后,有人写信说,“我崇拜你。我也很穷,但我愿意把我画箱里的颜色分一半给你。”有的人表示愿跟他对调工作,好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创作。还有人寄钱、粮票、布票到出版社,但都让他给退了回去。
轰动过后,冯国东被工厂开除。因这件事失去工作的还有另一个人,就是那个约稿的编辑,现在被画界称做“中国现代艺术之父”的栗宪庭。事件旋涡中的另一个人,钟鸣,后来远走国外,据说现已回到上海,已不再搞画。
很多年后,冯国东得以定居在北京通州的宋庄画家村专心画画。
“我是不留神成为我自己的。”25年过去,病中的冯国东已经离萨特太远。他的儿子记得,很小的时候,就在家里看到过《恶心》、《存在与虚无》,喝了酒以后,父亲还会说很多萨特式的醉话。在儿子看来,父亲的醉话要比平时的话漂亮十倍。但现在医生严禁喝酒,也就听不到醉话了。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曹红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