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世界很遥远

　　对发生在12岁的儿子阎凉身上那些迥异于常人的现象，汤令不再像过去的8年那样，总要去苦苦地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原地踏步走的动作，教了很多遍，他还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一双手协调起来。

　　但是，你相不相信，他几乎不用人教就学会了溜冰，而且他可以从近乎90度的坡上滑下来一点事没有，姿势还那么优雅……”

　　也许，这就是属于儿子的一种特殊生命现象吧。8年过去了，患自闭症的儿子的世界于汤令依然遥远，但她终于懂得该如何在这一端去阅读。

　　“在回家的路上，阎凉看到花坛里一颗兰花草被人折断了，就会小心地把它拾起来，固执地非要把兰花草重新插进泥土里，让它恢复成一棵花的模样，他才肯离开。”

　　这一幕让汤令震动不已。医生曾告诉她，阎凉的大脑，就像一扇打不开的黑窗户 ，但现在，汤令越来越相信，“儿子那扇窗户里面，并不全是黑的，那里面也许有属于他自己的快乐和向往，只是我们还无法了解。”

　　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后，汤令的生活不再像过去的8年那样，日复一日地给儿子进行接连不断的康复训练、再训练，然后每晚在疲惫、懊恼、失望和等待奇迹的交织声中睡去。

　　“以前，有人看到阎凉艰难地张着嘴吐不出字时，总好奇地问我：‘你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呀？’”

　　那时的汤令会很心虚地回答：“孩子刚从美国回来，刚开始学中文。”

　　现在呢？汤令长嘘一口气，“现在我会回答，‘是的，孩子不愿开口说话，他是一个孤独症儿童。’”

　　5年没开口说一个字

　　1990年，大学毕业的汤令找到了她人生的另一半，丈夫是当年在人民文学、星星诗刊上发表多篇诗作的文学青年阎思甜。

　　1993年，两人的爱情结晶阎凉出世了，汤令和丈夫也先后从武钢调入武昌东湖小学和湖北日报社，这个家一度被认为是完美的典范。

　　3岁多时，阎凉出现了一些异常举止。“他爱把东西从高高的地方摔下来听声响，他摆积木时永远只摆那么一种形状，他会一次次地从幼儿园里意外地跑掉……”

　　“最可怕的是，阎凉不敢看我们了。他可爱的眼神一碰到我们，就会立刻逃跑，我把他的脸强行扳过来，他的眼光说什么也不肯正视我的眼睛……”

　　那年，阎凉4岁，在医院被确诊为自闭症患儿。之后的5年里，汤令就再没听过儿子喊她“妈妈”了，儿子也再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渴望奇迹的漫长等待

　　悲痛和绝望持续了整整一年，汤令“醒”来了，脑海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我能付出一切，我一定能为儿子创造生命奇迹。”

　　5岁的阎凉成为当时刚刚创立的武汉一家自闭症康复中心的第一位学员。每天汤令一大早风急火急地送阎凉去康复中心上训练课，然后一路小跑赶去学校上课，下了班把儿子接回家，一顿匆促的晚饭后再继续训练。“在康复中心，感统训练老师要求一天做50个，我会逼着儿子做200个。”

　　拍球的动作，学了半年；跳绳又学了半年，两年的训练过去了，7岁的阎凉嘴始终没有被撬开，更确切地说，他对张嘴说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说话呀，你说话呀，那一天我歇斯底里了，抱着阎凉发疯一样使劲地摇他，揪他，吼他，他很怕，可还是不开口，也不哭。晚上他爸爸下班回家，阎凉默默地把衣服掀开，给爸爸看身上被揪紫的印子。他爸爸轻轻地把孩子牵进屋里，然后我听见他爸爸的哭声，后来是他们两人的哭声，再后来我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在渴望奇迹的漫长等待中，类似的狂风暴雨开始一次次地袭击这个家庭。

　　高度紧绷的弦终于断却

　　“说起来你不相信，我干过一些傻事。听说有人因雷声刺激突然神智复苏，还听说有人在黑屋子里爆发了潜能，最绝望的时候，我曾让小阎凉站在雷雨中，甚至把他关进黑屋子……”

　　汤令拼命地甩甩头：“那时我已经变成了一根筋，不让阎凉有任何喘息机会，一心想的就是创造奇迹。”

　　经过一位聋儿特教老师长达一年的艰苦训练，阎凉终于可以鹦鹉学舌地发声了。汤令又把8岁的阎凉送到自己任教的东湖小学学习，送孩子到武昌一家艺校学电子琴。她使出作为语文教师的百般解数，一遍遍地把语文课本灌输给儿子听，最后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阎凉会背几本课本了，却一点也不理解课本里的东西”。

　　汤令脑海里一直高度紧绷的弦，终于在一个下班回家的傍晚“断”了。那天，特教老师对汤令很无意地说了一句话：“阎凉这孩子，每天一听到你回家的门铃声 ，好端端的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啊？怎么会这样？我被这句话惊呆了。想想这几年，我一直把希望建筑在某天奇迹的出现上，却忽视了这么多年一天天生活的现实，忽略了阎凉自己那个特殊的世界，放弃了许多母子的快乐，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不是也陷入了另一个自闭的圈子？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儿子了？”汤令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我发问。

　　[倾听/我享受到了母子之乐]

　　前几天，阎凉在他武昌的家门口迎接我，学着妈妈汤令的样子使劲地拍手掌，跟着妈妈的话音后面一字一顿地吐着“阿-姨-好”。

　　汤令说话时，阎凉很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到妈妈说他的名字，他会歪过头来一脸羞涩地笑。

　　记者：你现在如何面对儿子呢？

　　汤令：我和阎凉现在生活都很宽松，我不再逼自己把儿子拉回到这个世界，我接受和尊重他的感觉。假期里我都带着孩子出去旅游，带他到人群和大自然中去，看他滑冰，看他听音乐，所以现在我也享受到了阎凉带来的很多快乐，阎凉其实很懂理呢，我出门他会帮我系鞋带。

　　记者：阎凉目前的状况如何？

　　汤令：因为目前没有合适的学校可去，阎凉由当教师的外婆在家中进行一对一的教育，但所有的努力都不再是过度强压。

　　记者：阎凉的未来呢？

　　汤令：阎凉有他自己的一些爱好，我们希望结合他的特点和长处力所能及地帮助他掌握一个谋生技能。事实上，我相信，每个人终究都有属于他的生存方式。

　　(链接：儿童孤独症又称儿童自闭症，是一种以严重孤独、缺乏感情反应、语言发育障碍等为特征的精神疾病。但孤独症并不等同于智力落后，这类儿童可能在某些方面具有较强的能力。）文/记者 杨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