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堆积着各种纸盒。唐兵说，这些纸盒是给老四上大学准备的路费。

唐兵和她收养的孩子在一起，她说，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找到了做母亲的幸福。

　　□本报记者 朱永红 黑龙江牡丹江 报道/摄影

　　失去生育能力的唐兵说，22年来与被收养的孩子相依为命，找到了做母亲的幸福

　　6月14日中午，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庆兴社区居委会劳动保障工作站旁，53岁的唐兵回到自己将被拆掉的家，糊窗户的塑料膜已经破碎，在风中作响。

　　推开门，屋里黑漆漆一片。突然，唐兵“哦”了一声：“又有贼来过了。”

　　屋里被翻得一片狼藉，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仔细查看了一下，唐兵说，做饭的锅，一辆破自行车，包括她捡破烂捡来的饮料瓶等全部不见了。

　　这已经是唐家第三次失窃了。

　　唐兵21岁时因车祸左半身失去知觉。从31岁开始，她收养了11个孩子。

　　现在，唐兵和孩子们惟一的生活来源就是捡破烂。

　　尽管如此，唐兵一家人的穿着却非常整洁。“我的孩子们就是要体面做人，我们并不低人一等。”

　　尤其令她自豪的是，她收养的孩子中，有一个上了大学，三个上了中专，还有一个今年高考。

　　今年，唐兵被牡丹江市残联评为“自强之星”，这让她很高兴。她说，孩子是财富，只要孩子们有出息，就是最大的体面。

　　车祸改变人生

　　初见唐兵，她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朴素而干练。

　　二女儿唐孟鑫也伸出手来握手。唐孟鑫穿着白色衬衫，七分裤，蕾丝袜，尖头皮鞋。

　　“我们家的人都很体面。”唐兵说：“衣服多是人家送的，但精神状态第一。要穿给别人看，也给自己看。”

　　唐兵说，她家的体面和她的家庭出身有关。

　　1952年，唐兵出生在浙江绍兴，从军的父亲给她取名唐兵。因为抗美援朝战争，她们一家随军来到了东北，落户在牡丹江。

　　唐兵回忆，当时她家收入良好。自从留在浙江老家的姐姐因病过世后，成为独女的她更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

　　1976年5月15日，父亲要退休了，当时在丝绸厂当普通工人的唐兵骑着自行车去办顶班手续。在牡丹江铁路公寓门前，一辆“嘎斯车”飞驰而来，唐兵应声而倒。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唐兵的脑袋是歪的。右脑撞塌了一半，脑垂体严重损伤。

　　现在用手摸去，她的右脑部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坑。

　　由于右脑损伤，左半身几乎没有知觉。右手指的指节不能弯曲。

　　更重要的是，脑垂体的严重损伤使她丧失了生育能力，“再也不敢想像有天伦之乐”。

　　唐兵家当时住在牡丹江公园旁边，看着公园里玩耍的小孩，看见成双成对的夫妻，“我特别受刺激，为什么我不能有孩子？”

　　“我当时想，我有钱，可以收养孩子。家里商议了一下，觉得也可以，不然我老了没人管。但有个条件，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人才，我们有培养的条件，就算是做件好事。”

　　1983年，唐兵31岁。这年的6月15日，一个在医院刚刚出生的女孩被抱到了唐家。唐兵用父母的姓和自己的名，给孩子取名唐孟兵。

　　现在，唐孟兵在哈尔滨医科大学读书。

　　“别人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现在证明是对的。”唐兵说。

　　“收养”职业病

　　1985年1月19日，腊月二十七，唐兵母亲出门买年货的时候，在妇产医院外面捡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唐家给女婴取名唐孟心，意思是全家人用心血培养她长大。根据五行缺金，于是改名唐孟鑫。

　　收养这个孩子，并不符合唐家最初收养孩子以便将唐兵养老送终的初衷，但唐兵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不能见死不救。”

　　唐兵开玩笑说，唐孟鑫是个“灾星”，一来就闹事，一直长得磕磕碰碰，直到现在还是最调皮的一个，经常和妈妈因为意见不一而顶嘴。

　　如今，孟鑫在牡丹江石油技工学校毕业后，又在自学市场营销专业，一边学习，一边打临时工养家。

　　1986年，唐兵又在家门口捡了一对孪生姐弟，即老三唐孟伟、老四唐孟博。

　　“他们俩当时像耗子一样，头发发黄。女孩甲亢，男孩脾胃胀得连血丝都能看见。”唐兵说，“女孩孟伟现在学美容美发，我这头发就是她做的，把我脑袋上的坑给伪装起来了。”

　　正在长春艺术学校上学的老五唐云天是个例外，由于她是13岁上寄养到唐家的，因此与其他姐弟的感情相对较淡，但唐兵仍把她看成自己的孩子。

　　老六唐孟辉，今年13岁，就要升初中了。他来得比唐云天要早一些。1998年，唐兵在牡丹江火车站站台上遇到这个流浪儿，他浑身恶臭，被唐兵领回家后，成了姐姐哥哥们最疼爱的小弟弟。

　　收养的孩子多了，有人戏称唐兵得了“收养”职业病，唐兵也默认了。有一段时间，她总喜欢到医院或者车站的角落里看看有没有被人遗弃的孩子，一直到她收养了第11个孩子。

　　11个孩子现在有6个被唐兵抚养，3个被送给其他人收养。最不幸的是，有两个孩子因煤气中毒而夭亡，这是唐兵最不愿提起的一段。

　　“破烂王”人生

　　1986年元旦，唐兵父亲去世，家里的经济支柱倒了。

　　唐兵工作过的工厂由于不景气，也停发了她的生活补助，唐家一下子陷入困境。

　　唐兵说，她全家在做出收养孩子决定的时候，物价很稳定，收入也很稳定，因此收养孩子并不会造成多大的经济负担。但现在，家里一下子感觉到了困窘。

　　没有了经济来源，唐兵母亲只好回到浙江老家，寄居在亲戚家里。直到现在，唐兵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姥姥长什么样。

　　1987年，唐兵决定卖掉父亲留下来的房子，自己租房住。

　　根据她当时的计算，房租为每月15元，卖房收入10000元，可以支撑20年以上，这些钱花完的时候，孩子们应该长大成人可以自己谋生了。

　　但后来的物价变动，使这一打算落了空。现在每月的房租相当于当初一年的房租，卖房子的钱早花完了。

　　陷入生活困境中的唐兵，感受到了人生的巨大落差。

　　北方有贮存萝卜过冬的习惯，但因为萝卜一到冬天就容易空心发虚，所以要用塑料袋把萝卜包起来，埋入沙堆才能保鲜。唐兵盯上了这个生意，秋天一斤萝卜只有两三毛钱，到冬天可以卖到一元。每个萝卜两三斤，秋冬两季的差价在一元以上。

　　在唐孟鑫的记忆中，妈妈那时找各种做生意的机会，三五十元成本的生意是常见的。

　　唐兵则说，她卖过菜，卖过服装，做过保姆，做过推销员。而近些年一直坚持的“工作”，却是捡破烂，这项收入每月有三四百元。

　　第一次捡破烂，是在街上看见了娃哈哈的水瓶，看着很漂亮，顺手捡起来，却发现是故乡浙江的品牌。“我顿时感受到一种来自家乡的亲情和温暖。”

　　唐兵很快发现，捡破烂其实并不难。只要肯弯腰，就能从垃圾箱里翻出东西来。

　　“以后，孩子们在学校里发现了矿泉水瓶也会带回家来，他们并不觉得害羞，因为他们知道捡来的东西可以换到鸡蛋、书本。”

　　唐兵说，为了省钱，她不停地搬家，而家是搬一次穷一次，现在一板车就可以把家当全部拉走。

　　在今年唐兵被牡丹江市残联评为“自强之星”之前，当地政府的助学工程和定点帮扶她的大庆派出所也给过她不少帮助，但她说：“帮我是人情，不帮是本分，我不能依靠别人，只能自强自立，我不求人。”

　　二女儿唐孟鑫说，她从不因母亲捡破烂而自卑，因为这个家庭给了她自信和坚强。

　　老四唐孟博则表示：“不觉得自己家比同学家差，人生就是这样，以乐观的心态来看待，消极的态度没有意义。”

　　“我是她们生存的镜子，人活着可以简单一些。”唐兵说。

　　儿子的高考志愿

　　被小偷光顾过的房子看上去已摇摇欲坠，而在这破败平房后面是新建的高楼，开发商早就要唐兵一家离开这里以便拆除。

　　在唐兵家的小阳台上，堆积着各种纸盒。唐兵说，这些纸盒是给老四上大学准备的路费。

　　这几天，唐兵最操心的事，是老四唐孟博的高考志愿问题。孟博是个有点内向的男孩，闷在屋里一言不发，唐兵则四处打听高考志愿的填报诀窍。根据唐孟博的估分，他能考上第三批本科，即自费本科，还有高职。

　　6月14日下午，唐兵去参加了家长会，听老师讲解高考志愿的填报问题。回来后说有点主意了，孟博也显得有些开心。

　　唐兵承认自己望子成龙，也喜欢自己家的传统，因此希望第一个长大成人的男孩孟博能考军事院校或者公安学校，但孟博自己对数学更感兴趣。况且孟博的身高不够，报考军事院校体检通不过，唐兵要求他在大学里锻炼好身体，以便毕业后仍有机会进部队。

　　但在孟博上自费本科还是上高职的问题上，唐兵犹豫了。如果单从孩子的名声来说，她愿意筹一万五千多元让孩子上第三批本科。但其他好心人建议上学费不高、就业前景好的高职。

　　“我不能委屈了孩子。”唐兵说，“我老了，没有能力了，就向社会呼吁。”

　　唐兵的天伦之乐

　　6月14日的晚饭，一家人草草吃完，是稀饭加两个素菜。饭桌太小了，一家人并不围在一起吃饭，谁回来了就去厨房盛饭吃。

　　唐兵的床就是饭桌旁边不到一米五宽的一条长凳，唐兵困了睡在这里时，孩子们会给他盖被子。

　　在13岁的唐孟辉记忆中，妈妈特别疼爱孩子们，很少生气。即使生气了，也就是脸色难看一点。

　　但从来到这个家，一直到上小学，孟辉却一直“怕”妈妈，他总觉得妈妈会随时不要他了。

　　“上学前班的时候，心里恐惧，老想哭，觉得妈妈不要我了，以上学为借口把我扔了。”孟辉说，“但晚上放学时，妈妈已经等在学校门口，来接我了。”

　　从小就长在唐家的孟鑫则根本没有这种感觉，“除了血缘，没有任何区别。别人有的，我也有；别人没有的，我有，比如说我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唐兵则认为，成才的孩子才是真正的财富，对孩子真正的教育不是说教，而是行动。

　　“有一次学校开联欢会，孟博还带回来苹果给我吃。”唐兵说，“孩子们不喜欢说话，但心里有数。”

　　而让孩子们感动的是，妈妈总记得她们来到唐家的日子，那一天就是她们的生日。每到生日那天，妈妈会煮个鸡蛋，做一碗长寿面提醒一下。虽然没有别人家的隆重，但幸福的感觉是一样的。

　　“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我也感觉做了一回母亲。”唐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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