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兴杀人后在逃，警方发出《协查通报》。《春城晚报》记者柏立诚摄 　　

　　宜良市民走过曾贴有“杀人犯告白书”的墙壁。6月20日，当地出现多份内容相同的“告白书”。本报记者高明摄

　　6月20日上午8点，昆明市宜良县迎宾路旁，卖烤鸭的官师傅准时开柜营业。让他奇怪的是，摊点旁聚拢的一群人并没有光顾他的生意。这些人眼睛盯着平日张贴小广告的一面白墙，不时发出惊呼声。

　　“杀人犯告白书”———当官师傅的视线触及墙上的这六个大字，他的嘴巴半天没能合上。“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字报。”这位烤鸭师傅事后对记者说。

　　20日当天，多份内容一致的“杀人犯告白书”被张贴在宜良县繁华闹市处，从其表述方式来看，告白书出自邻县石林县路美邑乡清水塘村村民姜世兴，不足千字的文字记录了姜杀死同村村委会主任毕润春的经过和原由。

　　6月23日，记者从经办案件的云南石林县警方获知，清水塘村主任毕润春确于今年5月29日被杀，嫌疑人姜世兴至今在逃。

　　在案件发生的村庄，现场目击者和知情村民讲述了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他们认为“告白书”所述并非没有根据，姜世兴杀人出于自保，而毕润春则被描述成一个村霸式的人物。

　　6月26日，死者的弟弟毕治林告诉记者，“告白书”除了在宜良，在石林县城也有少量张贴。毕治林认为，毕润春的意外死亡实为因公殉职。“告白书”则是杀人者为涂抹罪行、诋毁村主任而公开造势。

　　记者进一步调查显示，两年之前，毕润春使用非常手段赢得了当地村委会选举的胜利，而此后其个人行为确实引起了一些村民的不满。

　　石林县一名不愿具名的人大代表在概括杀人事件背后的“必然因素”时说，基层民主选举中，拉票的歪风在当地已愈演愈烈，结果是有能力的人上不去，没能力且不具群众基础的人却频频当选，从而造成干群矛盾的激化和加深。

　　“告白书”的指控

　　这份“杀人犯告白书”，更像一份杀人者对被杀者的指控。“3页A4纸张、电脑打印字体，并排在墙上贴得整整齐齐。”官师傅回忆说，文头“杀人犯告白书”六个字还特意加粗加大，格外刺眼。

　　6月20日当天，“告白书”被当地警方人员悉数揭走，但其大致内容已见诸昆明当地媒体《春城晚报》 （上接A14版）

　　“我是路美邑乡清水塘村村民，我叫姜世兴。”告白书称：“被我杀的村主任当过两年保安后，开过赌场，替人收过债，参加过黑社会等不正当职业。回到村里，一边出钱拉选票，一边威胁群众一定要选他，才得以当上村主任。随后，村主任就让自己的表弟、弟弟也担任了村干部，把村子搞成家族式的；村主任还乱收费，村民盖烤房（烤烟草用的），每平方米收10元，畜牲圈每平方米收6元，县上拨了3万元现金，也全被村主任私吞，村民没拿过一分钱；村主任还利用村子修路用的水泥、沙子、混凝土建了一栋新房子。”

　　对于杀人事件的经过，“告白书”如此描述：“有一天，我去挑水，遇到村主任，他用石头砸我的头，砸得我晕晕的，还说：”等我洗完澡再来收拾你。‘当时，我在村里的一家诊所看了医生，刚回到家，就见村主任拿着一把刀，气势汹汹地说：“老子不把你全家杀了就不是人。’我当时很害怕……

　　为了避免女儿受伤害，我故意往外跑以引开村主任，他拿着刀追了出来，首先在我的大腿上砍了一刀，接着又砍了一刀。不知村主任被什么绊着了，我才得以反身抓住他的刀，为了自保，在他的腰上砍了几刀，就这样把他杀死了。“告白书”还声称：“村主任在村里横行霸道，其妻子因为屡劝不止，也服毒自杀了。”

　　一句话引发命案

　　清水塘村距离石林县城20多公里，崎岖泥泞的山路至今不通班车。这是一个大行政村，下设清水塘村、马石砍村和尾博邑村三个自然村。“告白书”所描述的杀人事件就发生在尾博邑村。6月23日，有姜世兴头像的一份警方《协查通报》贴在尾博邑村一面墙上，通报称，举报姜世兴下落的人可获奖金1000元。

　　尾博邑村中心的商店老板张新华是5月29日该事件的目击者之一，按其回忆，命案最初仅由一句话引发。今年3至5月，当地遭遇25年来最严重的旱灾，由于三个月滴雨未下，大山深处的尾博邑村部分村民喝水成了难题。

　　张新华回忆，5月29日下午四点多，村委会从远处的黑龙潭运来一车水。村委会主任毕润春站在村口喊话，让村民回家挑桶来接水。

　　此时，姜世兴正好经过，毕润春说，“姜世兴，快回家取桶挑水来。”而姜则回答：“从我家旁的水塘挑水要比这近。”更多旁观者事后回忆，姜世兴的这句话激怒了毕润春，毕当时挥拳就打。

　　“毕主任90公斤的体重，身高马大，又年轻，而姜世兴的块头几乎只有毕主任的一半，不敢还手，当时姜被打惨了。”张新华说，当时他不敢看了，返回商店。几分种后再出来，看到姜和毕已被众人拉开，姜的上衣已染满血迹，衣袖被撕破，毕脚下一块带血的石头十分显眼。

　　村民告诉他，毕润春用石头把姜世兴的头砸开了一个窟窿，这才被人拉开。警方贴出的《协查通报》在描述姜世兴特征时，也提到其“头上有伤”。

　　张新华介绍，姜世兴家住村东端的山坡上，离村中心较远，而他家不远处是有一水塘，姜的话并没有错，但毕润春发火可能是觉得姜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他们打架时，我距他们只有两米远，毕主任嘴里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张新华说。

　　当天下午5点左右，有村民看见毕润春向姜家方向的山坡走去。3个小时后，毕润春的尸体被人在距离姜家20米远的摔跤场上发现。

　　由于姜世兴仍在逃，这起血案的事件经过如今已成谜。死者的弟弟毕治林透露，至今警方也没有找到凶杀案的现场目击者。

　　毕治林说，他闻讯赶到现场后，看到哥哥已倒在血泊中。法医勘查认定死者身中8刀，而杀人的凶器并没有留在现场。

　　“告白书中称刀是毕润春带来杀姜世兴的，这怎么可能！我哥哥其实是为公殉职的。”毕治林坚持认为，毕润春之所以死在姜家附近，是因为他要经过姜家去通知其他的村民接水，却在半路遭到姜世兴的报复杀害。

　　据村民介绍，当天下午只有姜世兴的两个女儿在家，一个9岁，一个12岁。姜世兴在杀死毕润春后，找到在山坡上放牛的妻子，说自己杀了人，并嘱其尽快带着女儿离开村子回娘家，以躲避毕家报复。当天，姜妻与女儿就离开尾博邑村，而接受采访的村民无人能说出姜世兴妻子娘家的所在。

　　被杀者无人帮抬棺

　　在尾博邑村，对“告白书”所提到的姜世兴之妻曾遭毕润春调戏之事，村民均称不知情。“毕润春和姜世兴此前从无积怨，冲突仅仅因为当天挑水发生的口角。”毕润春的弟弟及姜世兴的母亲均如此表达。但许多村民将死者毕润春视为恶人。

　　虽然毕润春已死，但提起这个一村之官，不少清水塘行政村村民的话语中明显带有不满。今年31岁的毕润春曾在石林县城当过两年保安，2003年返回尾博邑村参加竞选，当上清水塘村委会主任。“毕润春经常打人，甚至对自己的亲人也不放过”。一位村民回忆，3年前，一次争执中，毕将自己的亲弟弟用刀砍伤。

　　“刀口非常深，一直砍进了骨头，缝了16针。”当年接诊的尾博邑村村医毕丽先证实。尾博邑村另一位村民说，两年前一天晚上，毕润春家的羊被人偷走了三只。第二天，毕润春带着一帮弟兄跑到乡上的集市上寻找。当时村民毕进才正在集市卖猪，被毕润春怀疑偷了自家的羊，遭到毒打。

　　“毕进才当场被打断了四根肋骨。”上述村民介绍，后来莫名挨打的毕进才将毕润春告上了法院，虽然赢了官司，但却再也做不动农活。

　　去年5月，毕润春之妻在家服药身亡。熟知内情的村民说，毕润春在外拈花惹草，其妻多次要求回娘家住，而毕润春则威胁“你要敢回家，我就把你杀了！”

　　另有马石砍村村民说，毕润春与该村一名有夫之妇有不正当关系，该妇女的父亲出面阻止，毕润春就提着刀找上门，要教训老人多管闲事，幸好当时老人不在家才躲过了一场血灾。

　　“人死了，就会有人在背后胡说八道。”毕润春的弟弟说，哥哥当年砍伤自己和嫂子服毒自杀纯属正常的家庭矛盾。村民所说的马石砍村男女关系之事他从没听说。

　　6月22日，就在记者赶到尾博邑村的前一天，毕润春的尸体才在乡政府的调解下下葬。“按当地风俗，死者的棺材都是由乡邻帮忙抬运，但毕润春安葬时村里却没有一人前去帮忙，最后家人只好花钱雇人来抬。”众多村民表示，通过此事多少能看出毕生前为人。

　　村主任当选前后

　　“这样一个恶人，却当选了村委会主任。”清水塘村前任村委会一名干部感叹说。据村民江世雄介绍，2003年8月，清水塘村选举村委会干部，之前毕润春发动自家的亲戚和兄弟二三十人，开始在下属的清水塘村、马石砍村和尾博邑村三村四处活动，争拉选票。

　　“他们什么手段都用了。”江世雄说，毕的人挨家挨户上门拉选票，只要是填选毕润春的人可以得到10元的现金，不要钱的人可以吃到一顿免费饭，并承诺以后他当选办什么事都方便。

　　而那些与毕润春有矛盾的人，则受到棍棒威胁。村民张新华说，他和毕润春还是亲戚，选举前毕润春多次跑到他家让其投他一票，并承诺上任后给他若干好处，但毕真的上台后，却很少再来他家。村民赵英华说，选举时毕润春的人找到他拉选票，他的弟弟就被请去白吃了一顿饭。

　　当年与毕润春竞选村主任的村民毕进昌回忆，当时毕润春在村里放出话来，如果最后当选主任的不是他，谁当选他就会把谁杀了。“搞得我和家人十分害怕，最后也无心参加竞选了。”毕进昌说。

　　“村民一是害怕，同时部分也被毕润春的小恩小惠所收买，所以最后选举结果毕润春比毕进昌多出6票，如愿当上了清水塘村村委会的主任。”村民江世雄说。

　　另一些村民告诉记者，毕润春上任后，不通过村委会讨论，先后任命其亲弟弟为握有实权的村土地管理员，其表弟为村调解员，而帮其拉选票的兄弟们也相应当上了村团支部书记、村组长等职位，这些人每月都可以领到一些职位补贴。

　　“毕润春一手遮天，几乎把村委会变成了家族式的团队。”一位村民说。清水塘村是一个贫困村，村里大多数房屋都是墙裂梁歪的土坯房。2004年起，石林县民政部门拨款为贫困户启动茅草房改造工程。

　　“但最后得到修房救济款的人都是毕润春的亲信。”村医毕丽先证实，帮毕润春拉选票的一个得力手下得到了5000元的救济款，而更多贫困户却根本享受不到救济款。

　　同时，清水塘村的乱收费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村民江世雄证实了“告白书”指出的情况，按规定，村民盖烤烟房每平方米收费为1元，而毕润春上任后则将其提高到了10元；圈牧栏收费3元也被大幅提高。

　　江世雄还说，村里盖科技文化活动中心，上面拨了3万多元的款，实际盖房子也就花了这么多。但毕润春却强行让村民集资，最后6万元的集资款也不知去向。

　　毕进昌说，今年上面给尾博邑村拨放了好几吨的贫困救济化肥，但该村实际的贫困户却很少能分到，救济化肥几乎全被毕润春的亲友所瓜分，问题向乡政府反映也没了下文。

　　清水塘村村委会一位赵姓副主任说，当年作为候选人，毕润春在选举中是否拉选票他并不清楚。关于盖烤烟、圈牧栏的收费提高并不属于乱收费，其他村甚至收的更高；而救济款和救济化肥的发放问题，由于他不是具体负责人，并不知情。

　　“我之前在村里当信息员，也算是个村干部，而且当上村土地管理员是通过村委员会讨论通过的。”毕润春的弟弟毕治林说，救济化肥的发放都是按照各村组长报上来的名单发放的，不存在私分现象。

　　6月24日，路美邑乡一名乡干部告诉记者，毕润春在村里所作所为乡政府并不知晓，也从没有村民向乡里反映过。毕润春通过差额选举当选上村主任是合法的，如果乡里发现选举中有拉选票等不正当行为，乡政府肯定会组织人员下去调查，不会坐视不管。

　　邻村的拉票选举事件

　　“虽然村民刀杀村主任看似是个突发刑事案件，但背后多少是有一些必然的因素。”石林县一名不愿具名的人大代表说，基层民主选举中，拉票的歪风在该县已愈演愈烈，结果是有能力的人上不去，而没能力且不具群众基础的人却频频当选，从而造成群干间矛盾的激化和加深。

　　据这位人大代表介绍，2003年7、8月间，毕润春以非常手段参与清水塘村竞选的同时，邻近的路美邑村也出现了一起选举风波。

　　当年8月7日，是路美邑村第二届村民委员会主任、副主任、委员正式选举日，全村共设有6个投票站。投票时间为上午八点到下午两点结束。但到了上午十一点多钟，一组的选票点却被三四百名村民所围堵。

　　村民回忆说，事发原因是因为村委会委员候选人周保福和妻子海兰芬违规守在投票室，诱导选民，争抢选票被人揭发。

　　“按规定，投票室只能每次进入3个人，但周保福的妻子海兰芬却始终在里面不出来。”村民说，村民王丽芝、孙菊芬和耿琼英进投票室后，当孙向王询问如何填写选票时，周保福的妻子却伸手抢王丽芝的选票，并嚷着“主任填张文亮，委员填周保福。”

　　王丽芝后来说，在投票室门口等候时，她就见到周夫妇在诱导一对母子填写选票。“最后县里将村主任的选举结果作废，按理应该在三个月后再次进行选举，但至今村里的主任职位还是空缺。”上述石林县人大代表说：“有些村民文化素质不高，只图眼前利益，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收买，但政府如不及时制止和净化选举中暴露出来的歪风邪气，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近日，在路美邑村党员会议上，一名老党员发言责问：“官当上了，却什么成绩也做不出来，你们为什么不能拿出当初拉选票的劲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