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记者 徐哲 本报记者 周益
周末报报道 “这一切,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如今到了该偿还孽债的时候了,只是苦了我最亲最爱的亲人——您,我的妈妈,还有我那未曾见面的儿子。我真的好恨、好恨!好悔、好悔!”——摘自死囚余华国2004年6月的“绝笔家书”。
每年的6月26日——国际禁毒日,都被毒贩们视为“鬼门关”。因为这一天的前夕,总会有一批罪恶滔天的毒贩受到死刑判决,结束罪恶的生命。从去年起,重庆市看守所在管理过程中,开始有意识征集毒贩的忏悔家书作为警示教材,至今已收集了近200封。
今年6月24日,经特许,记者挑选出贩毒死囚余华国等人的“绝笔家书”予以披露,并对余华国进行了专访。
贩毒死囚余华国的“绝笔家书”
亲爱的妈妈:
好难提笔给您写信。两年来,我无时不在痛苦、自责中煎熬。随着时间一天天地临近,我不得不告诉您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我因为贩毒被判处死刑,6月26日将是我人生的最后终点。
余华国,39岁,比较瘦,江西景德镇人。入狱前属于无业游民。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他一直努力将普通话讲得标准些,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2002年,余华国在重庆参与贩卖250克海洛因,2003年被判处死刑,原定执行时间为2004年6月26日,后改判死缓。
这封绝笔家书写于2004年4月的某一天。
余华国入狱后,一直和姐姐保持着通信。可到了2004年4月,他突然开始对死亡产生恐惧,“当时以为还有一个多月自己就要被执行死刑,那种恐惧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我快熬不住了。”同时,以往母亲呵护自己的情景,一一浮现眼前、脑海、心间。于是,余华国提起了笔,决定给家人写最后一封信。
在一个阳光不太好的日子里,余华国写下了这份“绝笔家书”。家书寄出几天后,余华国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父母给了我生命,家庭给了我幸福的生活,让我在无忧无虑中成长。成年以后,我不但没有给家里作什么奉献,反而因一时的冲动,身陷牢狱。14年的劳改生涯,妈妈从一个中年的妇女,变成了鬓发霜白的老人。您始终没有放弃儿子,每每看着您离去的背影,一幕幕儿时的情景浮现在我含泪的眼前。
小时候,我每次从幼儿园溜出来,等您上班就偷偷地跟在您的身后。
因为我的顽皮,您就每天带着我上班,您干活我就坐在您的身边。一次下班的路上,我挣脱您的手向前奔跑,一辆汽车开过来,您在慌忙中毫不犹豫地扑在我的身上,汽车差点就压在我们身上。
妈妈,儿子总是不争气,总是让您操心、担心。为了让我们的生活过得好一点,您拖着年迈的身躯辛苦操劳,开小商店,卖绿豆汤,卖油饼。七十多岁了,您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没有享受到儿子的孝顺。我出狱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妈妈,我真的好想用自己的劳动来改变我们的生活,让您晚年享享清福。
翻开余华国的档案,记者发现这已经是他“二进宫”了。23岁时的余华国曾在一次斗殴中,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以过失杀人罪在当地服刑13年半。出狱后,余华国因为没有一门手艺,所以只能靠母亲来养活。母亲已经70多岁,所能依靠的也只是她每个月300多元的退休工资。出狱后的余华国很快结了婚,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为了能改善生活,余华国母亲起早贪黑地做起了小生意。“可惜,母亲这些辛苦当时的我根本没意识到。”直到现在,余华国才慢慢体会到母亲的艰辛。
但是,事不如人愿啊!悔啊!恨啊!交友不慎、铤而走险、参与贩毒、被判极刑。这一切的后果,所经受的痛苦,我愿意承担;但我更想揽下天下所有的苦难,来换回亲人的幸福、安康!
在一次朋友的结婚仪式上,余华国结识了后来的同案犯。那人怂恿他说:“赚大钱,去贩毒。”“当时,我对他说,不干。自己回避了2至3个月,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余华国埋怨:都是朋友间那种盲目的“义气”让我走上一条不归路。
2002年三四月份,余华国和那位“朋友”带上行李,向朋友借了400元钱,瞒着母亲一起到重庆拿货,“当时,我和在家的母亲说,自己有点事要外出,就走了。”
母亲没想到,儿子这一走,可能一辈子回不来了。
2002年7月30日,拿到“货”后,余华国准备第一时间坐火车回去。回忆起自己生平第一次贩毒,余华国还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2至3点间,我拿了货(250克海洛因),一路快速走向车站,当时心里空空的,慌乱得很。”
一到车站,余华国等人就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重庆警方擒获。“当时,我的心一下子往下坠,往下坠。”余华国说到这里,本来端正的坐姿一下倾斜了,嘴唇微微颤动。
2003年1月,余华国被一审、二审判处死刑,执行时间是2004年6月26日。
或许是和死神距离越来越近,余华国开始给家里写信,告诉姐姐,自己被判了死刑。姐姐知道后,连忙从江西赶来,要为弟弟请律师。但是,无论怎样和死神接近,余华国都没有告诉母亲,甚至叮嘱周围的人,别和母亲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母亲身体不好,怕老人家听到了,一时受不住。”余华国说。
6月26日前夕,余华国接到了自己被改判死缓的消息。“一时间,我真是又高兴,又难过,心情太复杂,太意外了。”余华国有点激动地说,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捡回一条命。
之后,余华国从看守所转到重庆市监狱服刑,开始认真改造。
妈妈,我好想我那刚刚出生,未曾见面的儿子,他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每次写信都不敢提起,怕您会更加伤心,您有他的消息吗?见过他吗?请代我照顾他。我知道,他已经抱给了别人,您也好想找回他,您的孙子。作为人父,我给了他生命,却不能养育他成长,让他从小失去父爱。今后他的人生,我不敢奢想。只有祈祷上天,让我的儿子一生幸福、免遭磨难、做一个遵纪守法、谦让知理的堂堂男儿。
妈妈,我枉为人子,愧为人父,早些离去,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那无尽的后悔、遗憾、自责,让我心力交瘁;妈妈,儿去后您也不要伤心,我欠家里太多了,今生不能报答,来世我会珍惜生命,善待人生……太多太多的愿望,太多太多的后悔,永别了,妈妈!永别了,亲人!请原谅我,忘记我。
2005年3月28日,余华国的母亲带着孙子,千里迢迢地来看儿子。狱警告诉记者,本来按规定余华国这样的重刑犯是不能见亲属的,但大家都被余华国母亲感动,最后领导给余华国破了一次例,一家人在监狱里吃了一顿饭,这是余华国2002年离开家乡、离开母亲以来惟一的一次三代团聚。
“我没能点母亲最爱吃的菜,倒是母亲点了我最爱吃的鸭子和猪舌头。”说到这里,余华国悄悄转过头去,一段时间没能吭声。
“你母亲知道你判了死缓了吗?”记者问。
“没有,还是一直瞒下去。”余华国答。
“那儿子呢,他知道吗?”记者再问。
“现在还小,今后不瞒他。”余华国再答。
“能不能让我给你家,给你母亲打个电话?”记者又问。
“算了吧,老人家身体不好,什么都别说。”余华国拒绝了这个要求。
现在,他每天要劳动改造,每天要看教育刊物,每个月和家里联系一次。
“我要好好活下去,争取早一点出来,回到母亲和儿子身边。哦,妈妈,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余华国知道,从景德镇来重庆是多么不容易,而且,母亲已经70多岁了。
另注:姐姐,这是我最后的一封家书,告诉晚辈们,长大以后要遵纪守法,珍惜生命,善待生命,孝敬长辈,交友谨慎,要有正确的人生观。一失足成千古恨,害了自己,连累家人,危害社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切记!
此致敬礼!
儿余华国绝笔(为保护当事人隐私,全文有所删节)
毒贩忏悔录(有删节)
……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为什么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走上一条不归路……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酿造的苦果,只有自己品尝,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自己最清楚。但我仍然叩问苍天,人生走到这一步,谁之过?面对早已注定的事实,个中那错综复杂,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一切,谁又能倾听?谁又能理解?无论怎样,错,毕竟错了,真是一步踏错终身错,一失足成千古恨……
动物园我们都去过,那被关在笼中的动物来回走动着,便是我此时的体会,从这头到那头,总共就那么十来步……每到夜深人静时,我无法入睡,也不敢睡。不能面对梦境中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不敢面对亲人那一双双满含期待、哀怨,而又无可奈何的泪眼;不敢想象此时他们的处境。我说服不了自己不去想,我不住地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去想想父母痛失儿子的心情?那种养儿一场,却不能享受儿子尽孝的感受?为什么当时不去想想家人因我所做错的一切而将面对社会的尴尬和给亲人带来的那种无法弥补的伤害?为什么……
如今,我每一分钟都在痛苦中忍受着煎熬,饱尝着对亲人的思念、对所做事情的痛恨,也有对未来的期望。……面对早已铸成的事实,一切都太迟了。在极度恐慌的日子里,我受尽了心灵的折磨,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深切地领悟到了自由的可贵。
……
人的一生,难道还有什么比失去亲人和自由而更痛苦和后悔的吗?我想,肯定没有了,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如此!
(于某,2004年1月7日,因参与运输毒品被判死缓。)
“人的一生是短暂而又漫长的,就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每个人都需要面对无数次的选择。也许你的一转念,会让你迎来朝阳,也许就这一转念,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人的生命仅有一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你都应当努力地去争取。人活着就有了希望。”
“一年多的羁押生活,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其间的酸甜苦辣与触目惊心,让人不堪回首!”
“我想告诫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走好以后的人生路,以免留下太多的遗憾!”
(胡某:30岁,四川遂宁人。2003年10月23日因在渝参与贩毒被判处死刑,去年5月改判为死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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